他的状况使我感到恐惧,使我受到了一种古怪荒谬、但确实给人以格外的深刻印象的强烈迷信(就该这么说)幻想,这种古怪混合的化学物正在我的心中蔓延。
尤其是这夜新月到达天顶最高处的时候,我混沌的在床上充分的体会到了这种迷信的力量。昏沉阴暗的天空和弯弯的银弓似的新月在沉默中狂欢。
在阿拉伯、白种人生活的埃及、北非和神秘的阿比西尼亚,在赤道附近:中午的阳光会晒死人,所以大家都会选择在晚上办事或者出行,他们的生活和月亮的阴晴圆缺有着极大的关联。在热带,新月是赫蒂彻驼队行动的标志,一旦它出现在天空,驼队就要出发了。他带着驼队面向新月而行,作为一位整日研究宇宙中月球系统的哲学家。他一定常常抬头研究它,把它看作是自己征服的世界标志。
他。我不愿意称呼他的名字或者其他的什么称号,但是他,那新月的主人,他就在这新月下使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我拼命的想要克服我的恐惧,克服那些在我闭上眼睛之后就会反复出现在我面前的画面,绿月!绿月!绿月!
但我的一番努力却是无济于事,直到最终我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我将天空中那神圣的银白色月亮认作了绿色,这只是恍惚之中一个梦魇似的可怕冲动。可它们却立刻压上我的心头。我随即被一阵莫名其妙,难以忍受,强烈的恐惧感所包围。我慌慌张张的穿上衣服,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想用这种方法来摆脱我所陷入的那种可怜的心态。
房间不大,这导致我走五步就需要折返。我就这样来回踱步了几圈。我在脑海中不断的回忆着那双瑰丽的酒红色眼睛,就这样,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的来回走了几圈,突然,我猛然一惊,一时间竟然就这么保持着自己行走的动作一动不动的停在了原地。
我穿着软底鞋的脚在空中悬着,没有落下,我的心跳也随着这悬着的脚步而停了一刹那。我似乎听见——就是那种每一个人都会经历到的,在精神紧张的安静环境中偶然的一点点动静就会像是石子落入随之一样荡漾起偌大的波纹——我似乎听见从这座恼人的阴郁府邸中的某处传来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回声,那回声非常类似于某一种破门声。就听起来更沉闷了一些,毫无疑问,正是这个吸引我的注意。但是在噼噼啪啪的窗框撞击声和窗外混合着其他声音的越来越强的风声中,那个声音的确算不上什么。
那是一种捶打门板发出的沉闷的朽木碎裂的声音。这在这座庞大的府邸中算不上什么奇怪的声音,有无数的可能性是某个仆人正在修理这座建筑的某些朽坏的部分。可就是这个声音却是搅得我心神不宁。可它的确没什么能够令人感兴趣的地方。
于是我在迟疑了片刻之后,重新落下了脚。
我看着我的鹰,外乡人;看着我的猫,橘子。看着它们相互依偎着蹲在摇曳的火烛边取暖,我猜想自己是因为精神过度的紧张而造成了些许的神经衰弱。我想我现在应该做些轻松高兴的事情来放松一下。
我想起了我的姐妹们,我想此时要是能和她们一起在壁炉边小憩该是多么的惬意。于是我又开始来回踱步。只是脑中不停闪回的已经从那瑰丽的酒红色眼眸,又添加上了对姐妹们的思念。
我想到一只朴素的壁炉。想到在壁炉前柴火味的烟中那张带着些许灰褐色的软沙发。想到我和姐妹们一起在沙发上看书取暖,想到……
想到这儿,我又是猝然停住,心中感到大为震惊和惶恐,因为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度怀疑我的耳朵,这一次我的的确确清楚的听到了这个微弱而遥远但刺耳的、拖长的、异乎寻常的尖叫声和摩擦声。这声音让我想起将猫儿关在木笼子里的时候,这自由的精灵不羁的灵魂促使它疯狂的抓挠木板的声音。
一时间我仿佛成了那关在漆黑一片的木匣子中的猫儿,我看不到任何的光明,我看不到任何的希望,我一时间被各种相互矛盾的情感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开始不受控制的战栗和颤抖,我恍惚着离开了房间,从默然的仆人们身前走过,从传出癫狂的笑声的菲克家族画像室前走过,从惨绿色的朦胧月光下走过……我恐惧的发现,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却是已经来到了那逝者的房间前。
我不敢肯定我这么做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对那酒红色的瑰丽眼睛的偏执还是因为自己受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的蛊惑。我急急忙忙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发现我此时正处于刺死那狮子的房间内,我闻得到动物的粘稠的血腥味,可是房间内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了,看不到任何的血液,就连那只关狮子的笼子也不见了,更不用说那位穿绿衣服的女仆。这里一个人没有。
好在我的猫儿和鹰隼仍旧忠实的陪伴着我,这让我缓了一口气。我有些惊魂未定的在逝者的门前逡巡了好一会,这才下定决心再度进去看看。雪莉的房间内没有其他的变化,依旧是飘荡着无数的帷幕和金香炉的袅袅白烟。昏暗的房间,金香炉中不变的香薰气味,这一切都一如昨夜,这让我开始有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快步来到雪莉的床边,却是并没有再一次见到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身影。
我重新坐在昨夜我坐过的位置上,鹰隼蹲在香炉边,而我的猫儿却是东瞧瞧西看看的在房间内玩耍,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想要待在这个主人在昨夜刚刚死去的房间内,可却是在这个逝者的房间内感受到了远比菲克大宅还要温暖宜人的温度。
就在我一心想着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离开神经质的菲克,离开这座冰冷的府邸的时候,我却是不经意间在一处阴暗的角落中再一次看到了那幅之前令我大为震撼的,那幅仿照安吉利科而作画的《悲戚的圣母》。
我走过去,将它抱起来。不论如何,我想要把这幅艺术品带走。于是我就这么把它从画架上抱起来,夹在腋下就打算离开这个房间。可是突然——一如昨夜太阳初升那时那么瑰丽的景象的翻版——惨绿色的光芒突然透过琉璃照射在了我的身上,这道冰冷的光线仿佛有实体般的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下意识的愣在了原地。于是我腋下的力量一松,那副艺术品就落在了地上。
我慌乱的俯身去看,嘴中惊呼:“不好!”
可是在我从这惨绿色的光芒下看到这圣母的画像的时候,却是被惊得一跃而起。我看到那圣母的画像在惨绿色的月光下竟然诡异的变化了起来,就像是那些志怪小说中被火烤水浇才能显形的密文一样,在这惨绿色的月光下,我从圣母慈悲的画像中看到了一幅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画面——天地倒转,洁白的女人正在被长着羊角的怪物拉下深邃的黑暗。
同时,我听到了一声清晰而沉重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就像是铰链正在被转动着。没听见吗?不,我听见了。早就听见了,早就早就听见了,许多分钟以前,我就听见了。这是她棺材的破裂声,她囚牢铰链的摩擦声,她在地狱中的挣扎声!
哦!疯狂而虚假的世界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