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线的名字是“同意”。

只要在接受“暖符”时同意前往三清山，并且确实行动了，那么牺牲符燃烧时，他们的魂魄与生命乃至血肉就都归张天师所有。

这与祈雨时用的符篆根本上是同一张，只是如今情况不同，行将就木的张天师没有时间与精力将近万道生魂与肉体小心剥离，只能采用最粗暴的方式将它们拽出、塞进自己即将破碎的金身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生魂填塞进张天师的金身中，他飞升的速度陡然加快，极速接近最高空那三具尸体。

四方上帝单凭转动眼珠已经无法再跟踪张天师，纷纷崩溃，化作一条条道文，每个字都如同蚯蚓，蕴含大量的信息却难以解读。

九位面目模糊的仙人盘膝趺坐，开始念诵自己一身道行所化的真经，全部是法言灵语，左蝉衣一字不落地听进心中，却什么也记不住。

深空仿佛深水，越往上升压力越大，张天师的金身即便有万魂支撑，也已经碎成蛛网模样，绝无复原的可能了。

可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极速上升，与那四御上帝一样，似乎成了一座木偶。

随着金身逐渐崩毁，内里的生魂也不再受控制，纷纷躁动起来。

八弟子太虚真人第一个消失不见，凝实的阳神进入张天师的金身中，将一千一百一十一道魂魄镇压。

世界的正面，太虚真人的身体兵解成雪地上的一朵梅花。

可还有八千多道灵魂在剧烈地反抗，仙人的阳神本质上并不比凡人的灵魂强太多，只是有发挥灵魂力量的技巧，才能以一镇千。

妙应真人、重阳子、长春子、通明子在最后的讲法结束之后，也全部兵解，生魂所化的阳神投入金身之中，替张天师归束力量。

此时金身已经抵达三清祖师的膝盖附近，一条又一条道文仿佛老根从三具尸体的衣袍下方垂下，但这些都不是张天师的目标，他高举着小印，面无表情地上升。

云中子与抱朴子也结束了讲法，分别带着十二番杏黄旗与玉净甘露碗兵解投入金身中。

天师金身终于稳定下来，剩下两千道生魂已经翻不起波浪了。

终于，他们来到了上清灵宝天尊的胸口。

张天师举着小印靠近那巨大而宏伟的枯尸，人的属性随着小印的靠近迅速消失，上清天尊胸膛的皮肤敞开后，内里的千条大道文法肠子似地爆涌而出。

可随着小印进一步靠近，那些蠕动的道文渐渐静止、分离，变作清晰可辨的“树根”。

他们找到了目标——一个折断了的大道文字，它的断口正在自主衍生扭曲的枝丫，原本蚯蚓形状的大道文字正变得越来越像千足之虫。

它就是异常旱灾的祸首吗？左蝉衣难以理解，为什么自然灾害会与灵宝天尊尸体中的“虫子”有关系。

天师金身毫不犹豫地将小印按向那异变的大道文字，纯净的金光从金身上亮起，顺着小印涌向大道文字。

那长着扭曲枝丫的道文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论金光如何照耀都不肯变回原样。

金身内的灵魂在迅速消失，想来那金光就是天师通过汲取灵魂力量释放的……

度厄金光。

赤松子突然将那神秘道法的名字传递到左蝉衣心底，而后阳神卷起三千神火钟，投入金身之中。

“消灾渡厄，泽被子孙。逝者已矣，莫恋往生。”

两千多道灵魂都被赤松子控制住，安静地化作金光。天师小印执拗地按下，那条千足之虫终于变回原本浑然天成的蚯蚓形状。

张天师面无表情地化作金粉，消散在九重天阙之上。

还未被粉碎的灵魂爆散而出，神火钟在天上飞舞，将他们全部罩住。可赤松子毕竟不是张天师，金身未成哪怕只是一千多条灵魂也撑不住，转眼间就要碎裂。

一粒金粉落在满是裂纹的神火钟上，气象万千的精神世界即刻崩塌，颜色被还给世界的正面，神火钟轰然落入老朽的张天师肉体眉心中。

左蝉衣猛地睁眼，雪地上是八朵刺目血梅，小道童方季昏迷倒地。已经坍塌的法坛中满是水渍与灰尘，破旧又肮脏的碎碗、断旗、笏板、如意、法印湿漉漉乱成一团。

枯槁的张天师抓住道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混乱的声音从他的喉管中发出：

“我……不想死……”

这具行将就木的身体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张天师吗？

就在左蝉衣准备拔剑时，两股鼻血突然喷涌而出。

面目模糊的纯阳子左手抚摸着被他方才一掌推出裂痕的仙门，右手托着天师小印，看向醒来的左蝉衣真灵，千百道声音凝成一股：

“将身体，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