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菩萨”。

泪水一滴一滴，从菩萨脸上滑落，滴到赵天明仰起的脸上。

充满东方色彩的菩萨像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

但真正让赵天明震惊的是，除了那张他熟悉的慈眉善目的脸，还能瞧出是这本该是一尊菩萨，其余的身体部位已经让人无从判别了。

事实上，它并没有正常模样的四肢身躯，取而代之的是一根从屋顶上垂吊下来的脊椎骨，悬坠着它的头颅，还有一根根乳白色的臂骨，在它那张脸的四周摊开。

这些枯臂围拢着头颅，一只只手骨托举着脸盘，犹如众星捧月，又像是千手观音被魔鬼斩断了肢体，魔鬼故意侮辱她，把断掉的手臂摆放在她的脸旁。

密密麻麻的手指骨节紧紧扒住了菩萨的脸，把它同样分成密密麻麻的一圈类似于刻度的白线。每间隔同等部分的刻度，就被人用浓如铅墨的粗线刻上了黑蛇一样扭曲的数字，赵天明数了数，一共是十二个粗黑数字。

他从未见识过这种数字，但此时看到它们，脑海中自动就明白了含义，原主的记忆被清空了，但对世界的认知还在。从“1”到“12”，这张菩萨的脸被均等分为了十二格，每格又分成五小格。

一根小拇指骨“咔嚓咔嚓”分秒不休地走动着，充当了秒针的角色；

比它稍粗一些的中指骨大概等小拇指骨走了两圈后会转动五分之一小格，相当于分针；

而现在，那根最粗的大拇指骨停留在“1”处的黑色数字格的正上方，发出了“铛”的一声响。

这是赵天明在这个房间里迎来的第241个小时。

与此同时，那些枯槁的手掌还在微不可察地托动头颅，让它诡异地按照逆时针方向旋转着，似乎这样做能“争分夺秒”，起到让时间停止的效果。

所以，赵天明第一眼所见的，就是一圈枯骨手臂，在转动一张哭泣着的、女人的脸。

——这就是十天以来他时刻听闻的“挂钟”！

“嗒、嗒、嗒……”

被百千骨臂摆布的菩萨低眉垂目，脸带悲悯，清亮的泪水从它干枯的眼眶里涌出，一滴滴打在赵天明脸上，好像是在可怜自己，又好像在可怜他。

这幅画面的冲击力委实太大了，充满了吊诡的邪性和莫名温暖的神性，让他既毛骨悚然，感到自己像快要僵死的蜈蚣般浑身颤栗，又想不顾一切，抛开手中的烛台，跪在地上向未知的神明祈祷，嚎啕大哭。

小拇指骨走了足足五圈，赵天明才缓缓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轻轻挪了一步，避开站在“挂钟”正下方。

视线从它“身上”移开，赵天明望向天花板的别处。

漫天神佛，须眉皆张，戟指喷口，怒气冲冲，朝向自己，仿佛他是一个无恶不赦的罪人、恶魔，他们在用诸天神力唾弃他、镇压他。

整整一个屋顶，铺满了神佛彩塑，像是把世间所有神明都请来了。

而请神的目的，就是一起发力，将他封印在这不见天日一如地狱的房间，永远的埋葬！

“嘶……”

赵天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句话前世他读小说时见到过太多次，一直觉得好笑，现在自己也经历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这具身体……到底遭遇了什么……”

小拇指骨还在菩萨的脸盘上“咔嚓咔嚓”地走着，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听见他的喃喃自语。

***

蜡烛静静燃烧，带给赵天明仅有的光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