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野山孤庙,孤独啊,尤其是像今天这种雨夜。
“我想我是被师傅救下来的,也就是被佛祖救下来的,我一定要守住这座庙,方圆百里这唯一的一座火佛庙,决不能就此断了传承。
“我一定要多救人,因为人性本多凉薄,父母尚且能以子换食,哪儿还有舍己为人之人、杀身成仁之侠?
“只有我佛慈悲,怜悯众生,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割肉饲鹰。作为佛家弟子,理当效仿佛祖、明王、归藏,普度众生。
“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一年一年地活过来的啊……
“所以,我救了阿贺。
“从老鼠堆里把他抱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众生有情,有情者才能受大欢喜,无情者,最终只会堕为邪魔,即便再强大,一生也终究是悲凉孤独的。
“救人,就是救己。是抚养阿贺让我不再感到孤独,体悟到了种种作为人的悲欢喜乐。
“那是佛祖都无法赐予我们的。
“施主,”老和尚顿了一顿,“像归藏禅师最后那样勘破执念、无牵无挂的境界,是很难得的,至少老衲修了一辈子佛,仍然破不了心中贼。
“贪欲,烦恼,渴望,这些都是人心中的魔鬼。老衲执着于救人,也许也是犯了错、着了相,否则……
“这些狐儿,怎么会在今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呢?”
老和尚低眉不语,脸上脓水滴答不绝,犹如佛陀哭泣。
最后他用嗫嚅的声音,小声地说了这样的一段话:
“施主,其实我好怕……
“我怕这世上,根本没有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佛祖,祂只是凡人为了让受苦的自己好受一些,生生臆想出来的……
“就像归藏禅师害怕明王是地缚灵那样,我怕真正的火佛,只是个明火执仗的恶魔……
“否则,他为什么会看着这个世界变成如今这样;
“为什么会看着阿贺,我从老鼠堆里抱回来的阿贺,又被老鼠活活啃食掉,变成狐狸回来以后,现在又被老鼠吃了……
“火佛为什么不救他呢?为什么不救……我呢?我的心很痛,施主,我想我是要死了。”
在他讲这番话的同时,狐僧的确一个接一个地走到他的身边,吐出脓血,倒地死去了。
从它们体内窜出来的老鼠,争先恐后地跑进了后院。
这些老鼠不知被道士用什么奇诡的法子,活活寄附在了狐狸身上。
老和尚颤抖着双手,把身旁狐狸的肚皮一个个翻了过来。
它们的肚子都已干瘪了,老鼠啃光了它们的内脏,它们其实早就死了,只是在被老鼠操控着,回到了大殿诵经念佛,为自己超度。
这个青面赤眼的邪门道人,心肠毒辣已极。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白天时就在山里把狐狸干脆杀死,却偏要让老和尚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救回养大的孩子们在自己面前发病暴毙,又无能为力,以此来击破老和尚的佛心。
此时的老和尚命如风中微火,奄奄一息,飘摇不定;
死也就罢了,可一生的坚守,最终也像个笑话一般,这让老和尚遭受的心灵上的痛苦,远远超过了肉体的疼痛。
在人生的最后一个雨夜,他的心魔找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