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在下着小雪,众人撑着伞,慢慢来到荣庆堂。
贾母斜躺在罗汉床上,旁边李纨、王熙凤、尤氏侍候着,地下站了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贾琏等人。
众人见过,薛姨妈方才落座。
“姨太太,让你看笑话了。”贾母脸色暗沉,有气无力地道。
“哪里的话,谁家没有糟心事儿,您家总比我家好,圣上眷顾,看着您诰命的身份,还能住着这国公府。身后又有这么多子侄,但凡他们其中一个有出息、立了功勋,就还能重现国公时的荣光呢……
“再说,大丫头元春不还在宫里的吗,等他成了皇妃,那不还是烈火烹油,重新富贵了。”
听了这话,贾母的脸色才好了些许,叹道:“我早就看珍哥儿胡闹,竟胡闹到这个地步,整个家族都被他连累……”
“珍哥儿就罢了,已经故去的人,再提他也不管用,只会添气,不如好好看看府里的后辈。圣人让好好教导后辈,我看宝玉是个能出息的,该好好教导才是……”
贾母沉吟,眼中放出亮光,微微点头,看向一侧的宝玉,道:“也是,这孩子生下来就衔了块玉,就知不是凡人,将来家族的兴起在他身上也说不定……宝玉过来……”
贾宝玉依言蹲到贾母身侧,说道:“老祖宗这话说的却不对,天地生人不是让人去给人当奴才、逐富贵的,该当像庄子那样逍遥于天地间,不受拘束……如此才不枉为人一世呢……”
贾宝玉说着,眼神中竟透露出向往的神色来,看的贾母薛姨妈等都有些愣。不过想到他素日就是疯言疯语,也不觉得奇怪。
“又说傻话了,”贾母责怪道,“以前说说就罢了,如今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疯话,以后再不许说了……”
贾政怒视宝玉,接话道:“我看宝玉也是个不成器的,如今还不知醒悟。自今后该克己知礼、勤勉于学,为祖先争光,他却悠然自得,一点儿没有忧患之心……”
宝玉抬头道:“老爷如何说我不醒悟,我正是因为醒悟了,才会说此话。
“祖先几世的功勋,于今一日尽成云烟,可见什么功勋富贵都是虚妄,皆是过眼云烟。若不是往日的功勋,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老爷让我也去逐功名、追富贵,纵便是成就了,将来也难免皆为云烟,不过是为这世间增添一出戏剧、为百姓增加一个笑谈,究竟又有何益?
“不如早早醒悟了,忘却人世的烦恼,抛却凡尘的羁绊,做那方外高人、出尘之仙……”
看着贾宝玉悠然神往的模样,屋内众人都是面色古怪。
薛姨妈听了也觉得诧异,心想,往日人都说宝玉有些痴傻,今日听他这话,果然不错。她心里想着,心中微微叹息。
在里侧的宝钗闻言也也是微微摇头,轻轻叹息。
贾政更是听的怒从心头起,想要伸手打宝玉,却被贾母及时拦住,搂住宝玉,道:“宝玉还小,老爷就当疯话听吧。”
贾政跌足叹息。
贾宝玉往日并不会如此对贾政说话,但因为前日贾玺对通灵玉的警示,宝玉受了影响,才会毫无畏惧地当面说出这话来。
“老爷也不用喊打喊杀的,”宝玉又说,“咱们总有散的一日,不过谁先谁后的事。来日尘缘了却,谁还认得谁……”
听他越加说起疯话来,贾政怒目圆睁,扯着宝玉就要打,“有老太太护着,你越发猖狂了……干脆今日打死你了事,免得来日像珍哥儿一样,连累了这个家族……”
贾母将宝玉护在怀里,颤抖着嘴唇厉声道:“你要打死他,先打死了我。我们都去了,你就清净了,省得将来连累你。只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没一个能争气的……”
这一句话将贾赦、贾政两人都说到了,贾赦低头垂立,不敢说话。
贾政也只得放手,顿足悲叹,眼中泛出泪光,“母亲这么说,儿子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
“我说一句话,你们就禁不起,你要下死手打宝玉,宝玉就禁得起?”
说着,贾母眼中也泛出泪光,“一日之间国公府丢了两个爵位,祖宗功勋一日败尽,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见国公……不若今日趁兴,一头撞死在这里,也好下黄泉给国公爷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