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县城今天异常热闹。
官府和百姓呈现两个极端。
官府层面,刘继祖还在配合宁波巡捕司主持抓捕和刘正雄等卫所官员有牵连的党羽,所有的巡捕和差役衙役都全部被派遣出去,县丞、主簿、典史等大小官员全都人心惶惶跟着忙得连轴转。
民间则是一派欢庆鼓舞,满大街都是兴奋欢呼奔走相告的百姓,甚至不少人敲锣打鼓放鞭庆贺,许多曾经被卫所欺压霸凌甚至家破人亡的苦主和百姓,跑到县学门口磕头高呼感谢青天大老爷。
刘继祖坐在临时县衙县学的大堂上,看着案头上堆积越来越厚的口供资料,听着门外一直从未消停过的鞭炮声和欢呼声,疲惫的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和满足。
他拿到王云龙送来的证据之后,想着这件事肯定会很快有结果,但没想到会是如此暴风骤雨般的狂暴。
据他所知,因为吴彪之事,受到牵连的远不止吴彪和刘正雄这两个穿一条裤子的卫所军官,浙江总督张经,卢镗、巡抚李天宠,浙江都司、按察司、布政司大量官员都会被胡宗宪和赵文华弹劾,最终引爆的肯定是整个浙江甚至东南官场的超级大地震。
虽然他官职不高,不足以参与到高层这种政治斗争之中,但根据已有的审讯资料看来,其中甚至还牵扯到宗室。
福悦商行是泉州陈氏的产业,而泉州陈氏的背后,还有淮王府的影子。
当下淮王朱厚燽,是明仁宗朱高炽七世孙,明成祖朱棣后代,和当今皇帝朱厚熜乃是一系所出,虽然无权无职,但却是少有的封在南方的藩王,封地鄱阳,来往结交大量南方豪绅权贵,影响力不小。
宗室食禄一直以来都是压在朝廷和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时至大明中后期,数十万朱姓子孙都靠朝廷和封地百姓供养,随着宗室人口的不断膨胀,食禄早就不够这些宗室养活一大家人,于是便只能勾连商人权贵豪绅甚至官场,通过其他手段挣钱养家,继而形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搜刮欺压百姓和垄断大量的商业资源。
如若只是普通的经商也就罢了,但这些宗室却并不甘心于此。
于是便有了不少藩王反乱,朱棣就是这样上台的,也给许多家族后辈做了一个现成而辉煌的榜样,于是有明一朝,陆续都有藩王作乱,汉王、广通王、宁王、安化王,直至朱厚熜上台之后不久便发生的代王朱充灼案,而且还是勾结白莲教和蒙古人一起造反。
因此大明朝廷历代在供养这些宗室藩王之时,实则对这些藩王也十分警惕,一旦有不好的苗头,便会以雷霆之力镇压,免得复蹈建文帝旧辙丢了皇帝的龙椅宝座。
泉州陈氏背后是淮王府,虽然看似和吴彪勾结倭寇作乱相隔十万八千里,但在朝廷眼中和官场来看,却不会如此简单就放过。
尤其是朝廷大量官员本来就对宗室食禄抱有很强烈的反对情绪,甚至包括历代皇帝同样如此,但囿于祖训,却又不得硬着头皮养活这些和自己快八竿子打不到边的本家穷亲戚。
因此在刘继祖看来,吴彪和刘正雄被抓才是这场大案的开始,真正的斗争,甚至已经不在浙江上层,而是在朝堂,在京师。
不过这些距离他也太过遥远,他眼下只能做主定海县这一亩三分地。
他繁纷复杂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就会浮现一个神情淡然的黑瘦少年的影子来。
他从未想到过,会是因为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引发和主导了这场巨大的官场地震甚至宗室动荡。
“唉,可惜!”
刘继祖忍不住叹息一声。
那个少年如若没有杀人,他很愿意扶持一把,只可惜就算刘正雄和吴彪倒了,他身上这件血案仍旧无法洗脱,他也不能因为有爱才之心,便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眼下,刘正雄和吴彪的案子虽然依旧还在轰轰烈烈的抓捕审讯之中,但实则更让他操心的还是城内被焚毁的大量民宅和数千流离失所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