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天色已黑,葱郁的大地一片静谧,一轮弦月悄然爬上天空。
朦胧月光投向大地,透过空荡荡的房顶,将两道人影勒得有些模糊。
“方便说说自己的情况么?”李暮雨率先开口。
“我今年十七岁,家在东海省半桥市。”童奕聪没准备隐瞒,却不知道李暮雨想了解什么,便只捡了最基本的内容回答。“今年六月初被绑架,来泠雨大概有两周时间了。”
“听你说话这口音,我还以为咱俩是老乡呐。”
“小时候住首都,后来爸妈离婚,就跟我妈回老家了。”
“原来如此,那你还在上高中吧?”
“嗯,如果没这事儿,今年秋天就高三了。”
“十七岁,高二暑假,高二暑假啊......”李暮雨以手托腮,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六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正和前女友厮混呢。放暑假没地方玩儿,她父母又经常不在家,我想去她家她死活不让......等到高三以后,我俩关系更好了,她倒是想往家里带,结果她妈赋闲在家了,真就一点儿机会不给我......”
“噗......”童奕聪没憋住,直接乐出声来。
在童奕聪看来,这场对话虽然未必严肃,可不管怎么说也会相对正式,所以先前已在心里做了不少准备。听李暮雨提及前任,他莫名地有些想笑,也于轻松中感到些许庆幸。
预想中的拷问并未出现,起手便是一段单口相声。
李暮雨坐在石墩上侃侃而谈,所言尽是自己的往事。
少年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倾听,并适时提出疑问或表达态度。
“我叔爷是位工人,打了一辈子光棍儿,退休以后就开始带我......”
“我和唐威是发小儿,从小住一条胡同里,上学之前就认识了......”
“我小学初中连读,学校离家十分钟路,高中也就隔了一堵墙......”
“如果不出这档子事儿,我怕是一辈子都拴在首都了......”
“有次我捡了条手链,后来发现是个主持人掉的......”
“你看过《世界真奇妙》么......对对对!就是那个郁歆......”
“她那天是为了找素材,然后我们俩就......”
李暮雨打开话匣子,兴高采烈地聊着过往,童奕聪则津津有味地聆听,恭谨僵硬的笑容渐渐从他脸上消失。在少年的眼里,拉家常的李暮雨气场不再,一言一行显得更加富有亲和力,倒更像是一位幽默随和的邻家大哥。
当然童奕聪其人脑袋灵光,不是容易被带节奏的孩子。
他始终还记得谈话的意义,即决定自己三兄妹的去留。
所以当李暮雨频频谈及“失踪者”时,他便知道正题就要来了。
“没招谁没惹谁的,被扔到这么个鬼地方。”童奕聪揉了揉鼻子,语气变得低沉下来。“回不了家就算了,没吃没喝也算了,结果不光满地怪物,还得惦记着跟同类掐架......这叫什么事儿啊,简直是无妄之灾。”
“只要被绑来泠雨,命运就算彻底改变了。”提及这些事情,李暮雨也收敛笑意,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小童你来猜猜,如果以后我们成功了,逃出泠雨回到国内了,你觉得我们会面对什么?”
“......重新被抓,或者灭口。”
童奕聪斟酌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想出答案的瞬间,他自己也蓦地一惊。
身陷泠雨已有两周,童奕聪三人风餐露宿,始终在寻找着归乡之路。在外界的压力下,三兄妹的生活翻天覆地,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理智,让他们迅速适应了朝不保夕的生活,却也使他们无暇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
童奕聪脑子灵光,被李暮雨一点即透。
可在醒悟之余,他也不掺假地感到失落。
倘若努力爬出了深渊,却发现尽头是另一个深渊。
这种绝望对少年人来说,显然是有些难以承受的。
“我在泠雨呆了仨月,才慢慢想明白这个问题。”李暮雨没有劝解,待童奕聪调整好情绪,才悠悠然地继续开口。“就算我们出去,也会被绑匪的追杀。家人和朋友会被我们牵连,我们也没法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嗯,应该是了。”童奕聪艰难地点了点头。
“据我了解,虽然都是失踪者,可大家的追求却不太一样。”见童奕聪逐渐接受现实,李暮雨继续讲述自己的见闻。“有些人是非常坚持的,不管受过多少次打击,也都一直在想方设法回家......有的人找不着路,最后干脆就认命了,找个地方种地打猎,准备在泠雨安度余生了......还有一帮子土匪,之前在国内犯了事儿,根本就没惦记着回国,每天在这儿烧杀掳掠还挺乐呵......那么小童,我想问问,你是想选一种什么样的活法?”
“我呀......”
听了李暮雨的问题,童奕聪闭上双眼,完全沉默下来。
过得片刻功夫,少年重新抬起眼皮,吐出一口浑浊的长气。
“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