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李暮雨用手背撑住下巴,静静等待童奕聪的答案。
听到这个问题,童奕聪也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眉目低垂地陷入了思考。
童奕聪的大脑飞速旋转,试图分析李暮雨的用意。
可他毕竟不是神仙,无法从对方的眼里读出心思。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少年决定使用相对稳妥的说辞。
“说心里话,怨气还是有的,毕竟差点儿死他们手里......”童奕聪盯着身前的地面,仔细斟酌恰当的言辞。“那些人的想法,其实我也能理解,毕竟当时只有我们仨在附近。瓜田李下的事儿,根本就说不清楚的......我估摸着他们以前被偷过,所以有先入为主的思想,上来不由分说就动手......我们当时真的害怕,然后就拼命跑拼命跑,结果就撞上赵大哥了......我觉得不知者不罪,反正我们横竖也没受伤。如果又碰上了,就算不成为当朋友,这事儿总归也该翻篇儿了。”
说完了这些话,童奕聪抬起脑袋,刚好对上李暮雨的眼睛。
从对方的眼神中,他读出了肯定的意味,心里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若是心肠狠辣之人,想必乐于听见“有仇必报”之类的狠话。
可李暮雨绝非这类人,显然不希望未来的同伴借势寻仇。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次显然又赌对了。
“好了,没什么要问了,先去找你哥哥妹妹吧。”李暮雨站起身来,拍了拍童奕聪的肩膀。
“嗯,谢谢李大哥。”童奕聪露出礼貌的浅笑,先是恭敬行了一礼,随后缓步退出房间。
待童奕聪走远后,李暮雨才走到墙角,自某个背包里来回摸索,随后拎出一只沾满污泥的麻囊。将小巧的麻囊放在掌心,李暮雨若有所思地掂了几下,旋即把其中物品尽数倒在地上。
灵晶五枚,个头不大,形状各异。
灵墨锭一块,约拇指粗细,不到三寸长。
影蕨少许,雪片花几株,一捧火岩藤,还有几块焱姜。
「这孩子很聪明,对义兄义妹极好,同时也非常有心眼儿。」
先前在屋外时,赵霜递上了这个麻囊,并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啧啧啧......”
李暮雨把玩着姜块,想着赵霜的这番评价,此时只觉得深以为然。
按赵霜的说法,童奕聪先前曾提及,自己来泠雨不到两周,并在这期间莫名觉醒,同时凑巧习得了灵绘技艺。可李暮雨的认识里,这说法明显站不住脚,毕竟就算是磕了药的他,当初觉醒速度也没这么快。
在李暮雨看来,童奕聪明显说了谎,要么虚报了被绑时间,要么虚报了自己的能力,而从三兄妹的状态来看,前者造假的可能性较低,那么大概率就是后者的问题了。
李暮雨据此判断,童奕聪应是“圈内人”,早在被绑之前便已觉醒。他甚至有理由相信,以少年那聪明的脑瓜子,既然会扯这么离谱的谎话,说明根本不在意今后被揭穿。毕竟对于初识的同路者,有所保留才是人之常情,若非如此才更容易令人生疑。
对于身世上的隐瞒,李暮雨并不太在意。
可有另外一件事情,却是他必须警惕的。
按赵霜的说法,童奕聪在发现他的瞬间,便选择掷出障眼的烟爆丸,并借机将偷来的赃物丢进泥沟。由此可以断定,在见面的最初时刻,少年便顶着逃生的巨大压力,用极短的时间构思出了完整的计划。若非赵霜视力极佳,发现对方似有猫腻,事后又捡到了确切的证物,恐怕青藤诸人便要被骗过去了。
这般缜密且活络的心思,令李暮雨不得不谨慎对待。
为了让义妹活命,便盗了装焱姜的麻囊,这在泠雨倒算不上大事。
为了逃避追杀,利用萍水相逢的路人,倒也可以说是逼不得已。
可倘若成了同伴,便至少要有底线,即是彼此间的珍视与信赖。
「既是未来的同伴,他会不会珍视这份情谊?」
「他会不会利用别人的信赖,反过来给信赖他的人带去危险?」
「还有那些被污蔑成加害人的受害人,他会不会有斩草除根的念头?」
李暮雨想要知道这些,所以问了最后的问题,他明白这多少有些提示性,可毕竟青藤的氛围即是如此,他没必要刻意考验少年的心性。毕竟在他看来,倘若置身良好的环境,保持良善之心并非难事,可若置身严酷的环境中,人心却往往经不起重压。
所谓覆巢无完卵,失踪者身陷危情废土,又有几人能够不染淤泥。
同为烟火凡俗,没必要自诩清高,按圣人标准要求未成年的孩子。
只要内心尚存底线,便有了同行的基础。
「我们创立青藤,不就是为了聚拢失踪者,让更多人能生存下去吗?不就是为了搭建避风港,让大家不至于被环境压垮、不至于被折磨得失去智慧和远见,不至于沦落成被恐惧和短浅欲念支配的野兽吗?」
对于自己的想法,李暮雨本有些犹豫,所以才会留在房间里沉思。
可在此时此刻,他捋顺了摇摆的念头,内心深处便也再无任何犹豫。
“行吧,就这样。”
将那麻囊揣回背包里,李暮雨转身离开房间。
踏入无边的夜幕之下,便迎上了一道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