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
随着气温的回升,青藤也开始复苏。
彭肃安身为创始人,主要分管生产工作,在组织里起着关键作用,所以一夕之间溘然长逝,便对大家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所幸大半年以来,青藤的发展蒸蒸日上,已经形成了良好的运转模式。便是首领意外病故,每名组织成员仍旧各司其职,各项事务也在有条不紊地开展。
这日下午。
李暮雨照例巡场,不多时来到基地南侧,便看到一间农房门户大开。
待他迈进门槛,则瞧见一张整洁的案台,上面摆着一白一灰两只小瓶。
白瓶里装的是盐引,是彭肃安的原创发明,能提取石猿心肌中的盐分,青藤诸人也凭此获得了足量食盐。灰瓶里装的是澄水散,是种历史悠久的净水剂,亦是彭肃安效仿古法制作而成。
李暮雨走到案台前,双手捏起两只小瓶,沉默着不言不语。
视线挪移之间,他看到一张薄木板,上面刻着两行小诗。
「新藤缠腐篱,寒梅落春泥。」
「雪消冰融时,燕来报耕期。」
望着木板上的字,李暮雨瞳仁微颤,百般思绪顿时涌入脑海。在他眼里的彭肃安,是个没有太高追求的人,对悠闲自在的生活心怀憧憬。可偏偏这么个随遇而安的人,在发现同伴遇到难题的时候,却往往会陷入废寝忘食的模式。
「老说想要悠闲的田园生活,结果一年到头都在大生产......」
「眼看弄出点儿模样了,都没享受到自己缔造的成果......」
李暮雨叹了口气,将木板和小瓶摆好,扭头走向农房门外。
初春的耕田里,十余名男女手握农具,正在忙着翻地和通渠。
青藤掌门人没有做声,就只找了个犄角旮旯,静静观察忙碌的人们。
田里这十来个人,原先便由彭肃安分管,如今虽已经阴阳两隔,他们仍谨记首领的遗愿,将春耕的重担扛在肩上。李暮雨就蹲在不远处,安静注视着耕田的人们,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临近。明明已经忙碌了整个白天,明明已经累得累得气喘吁吁,他却见大家毫无收工的打算,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炙热的光芒。
「彭哥,你最后的愿望,我都原原本本传达了。」
「你放心,大家都做得很好,今年肯定大丰收的。」
李暮雨念及此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于伤感中掺杂了欣慰,随后则不再观察农耕,扭头去往基地中心地带,只见江白浪穿着单薄的外套,正在宽敞的广场上训练新成员。
彭肃安去世后,江白浪把自己闷在屋里,不声不响地消沉了好几天。
如今见其重新上岗,李暮雨也没打招呼,而是躲到不远处暗中观察。
“哎呀!”有个小伙子入伙不久,还没适应泠雨的生活,此刻笨拙地举着柴刀,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手。
“不要紧吧。”若是换作以前,江白浪定会厉声指责,可今天却反常地没有骂人,甚至还帮着小伙子止了血。
“江哥,真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手笨。”受伤的小伙子有些局促,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
“都有个过程,慢慢适应就好了。”江白浪简单包扎了伤口,示意小伙子自行前往东楼,请柳琴帮忙做好后续处理。
已是傍晚临近,江白浪没再加班加点,适时解散了受训队伍,让初来乍到的新人们回楼里休息。此时的他腹中空乏,正准备去厨房找些吃的,扭头则见李暮雨迎面走来,手里拎着两块冒热气的飞龙肉。
“趁热吃。”李暮雨将其中一块肉递给江白浪。
“谢了。”江白浪也没客气,当即开始大快朵颐。
“画风突变,都有点儿不适应。”李暮雨略带调侃地说道。
“我那是给柳琴提供练手的素材。”江白浪随口扯了个理由。
“也对,不给她提供机会,她又该自己创造机会了。”李暮雨没有戳破,顺着话头往下说。“柳琴这几天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人练习治疗术,没人受伤就拿刀剌自己。看着挺心疼的,可又没法儿劝。”
“要我说由她去吧,不然她得埋怨自己一辈子。”江白浪抬起右脚,将一块石头踢出去老远。“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柳琴这么温顺的性子,也会跟个悍妇一样扯着脖子骂人。”
“那是被逼急眼了,当然也有运功过度的缘故。”见江白浪吃得过瘾,李暮雨又献上另外一块飞龙肉。“这饕餮欲真是邪门儿,甭管原先脾气有多好,都能给整成暴躁老哥暴躁老姐。”
对于那晚的事情,两人没有刻意避讳。
既谈到柳琴的失控,自然也会提及彭肃安。
“彭哥跟我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但不妨碍我敬重他。”江白浪负手而立,极为难得地说了番正经话。“其实骨子里挺懒散的,自己的事儿能省就省,偏偏对大伙儿的事儿特别上心。”
“之前有人说过,彭哥特别勤恳务实,就是没啥英雄气概。”李暮雨捏起一根枯枝,咬出一排整齐的牙印。“但我倒是觉得,他那解决难题的大智慧,可比啥英雄气概都好使。”
“不瞒你说,我这几天吧,老感觉憋得慌,可又没处能发泄。”江白浪直视着渐殒的残阳,整张脸都被染成了橘黄色。“他这是被大自然收了,我都没地方给他报仇去。”
“真要想发泄,就去改造大自然吧。”李暮雨随手找来一把锄头。
“拉倒吧你。”江白浪把头偏了过去,没有理会李暮雨的挑逗。
“生离死别这种东西,不管咱经历多少次,都不可能真正习惯。”李暮雨同样心情不佳,眼见调节气氛无果,便又恢复了沉静。“不过总有些人,即使不在身边,也会一直与我们同行。”
“我去转转。”
“唉,你......”
江白浪心里清楚,李暮雨是在担心自己,此刻却不想与对方闲扯,便没头没尾地结束对话,到储物间里拿了一罐浊酒,沿着基地外围开始闲逛。其时夜晚刚刚来临,他拎着酒罐信步徜徉,不多时便来到基地最南端。
此处毗邻青藤的耕田,亦是工坊的所在之地,一年到头都不曾冷清。眼下春耕临近,很多成员志愿参与务农,时至日暮都没打算收工,便让这里显得更加热闹非凡。
工坊门口的空地上,煮水的大锅白烟蒸腾,飘香的肉块翻滚沉浮,正是赶工的人们点了篝火,准备在加班的同时解决晚餐。江白浪不愿打扰大家,便坐到稍远处的树墩子上,一面喝酒一面欣赏夜幕下的劳作之景。
韩晴嘴里叼个谷饼,手中攥个羊角锤子,一面加餐一面捶打铁器,清脆的金鸣之声此起彼伏。费水老邢一前一后,将粗大的木料扛进基地,先是麻利地劈砍打磨一番,随后将半成品整齐地码好。康国已脚边放着肥料,手中则捧着一把谷种,正与凌飞耐心细致地筛选,以确保能够顺利完成播种。刘一堰周允媚呼哧带喘,手里面捧着海碗与谷饼,在工坊与田间来回折返,将可口的晚餐送到每名务农者手中。
各项工作井井有条,充满了活力与效率,蕴含着美好的秩序感。
江白浪看在眼里,忽然感觉有些胸闷,便狠狠灌了几大口酒。
恰逢刘一堰路过,见江白浪在喝闷酒,便忙不迭端来半碗肉汤。
“谢谢,我不饿,刚才吃过不少肉了。”江白浪笑着摇摇头,示意刘一堰把肉汤端给别人。
“好歹再吃点儿,不然喝完酒胃该不舒服了。”周允媚闻言凑了过来,细声细气地劝慰道。
不忍拂了两个孩子的美意,江白浪便抿了口肉汤,顿觉咸香溢满了口鼻。思绪流转之间,他想起身陷泠雨之初,自己几乎天天食如嚼蜡,直至彭肃安造出了盐引和简易调料,才算重新体会到了有滋有味的饮食之乐。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