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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中午

砸开仓库门的那一瞬间贝莉儿就觉得自己被一把大锤迎面撞倒。她脚下一滑就被扑倒在地上,继前额之后后脑勺也遭遇了可怕的灾难,整颗头瞬间都嗡嗡作响,有个舌头拼命地舔着她。    “汪汪汪!”    我知道你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但是啊啊啊啊啊啊放老娘起来啊!贝莉儿捂着头话都说不出来,身旁那个讨厌鬼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一边带手套一边严厉地命令:“Quiet!Sit!Don’t move!”    小狗才四个月,虽然看起来已经长得很大——到她膝盖高了,还能把她一举扑倒,它站在那里狂摇尾巴,浑身的毛又厚又蓬松,友好地吐着舌头,哈出白气——显然是一个可以放心撸的大狗了。贝莉儿捂着额头,耳朵还嗡嗡嗡的坐起来,玛利多诺多尔粗暴地把她拉起来。    “Are you OK?”    她呆了半天都没有想起来怎么回话,脑子还是晕。他取下手套,按她的后脑勺,她惨叫出声:“啊啊啊啊啊!”隔着帽子是一个迅速肿起的大包。    “啧。”那个讨厌鬼一头银发都乱乱的,脸还是红的,仍然看起来是这么凶神恶煞地抢过手机,啪啪啪快速打了一行字,翻译成中文屏幕伸到她面前。    【晕吗?想吐吗?还能走?】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诡异地变好。她捂着头,涕泪四流地摇头又点头,突然反应过来说不清楚,赶紧说:“gogogo……go home。”    她也不知道撞到哪里了,总之很痛非常痛,头发晕。看了看那个罪魁祸首狗子,它在兴奋地摇着尾巴,那尾巴甩得跟雨刷似的,很让人怀疑会不会断掉。讨厌鬼突然很绅士地站在她的面前,阻止狗狗太过激动地扑过来。他用英语呵斥它退后。    贝莉儿匆匆扫了一眼,车库里没有暖气,工具间里当然也没有。房间已经开始结霜了,因为只有一扇排气扇和用以采光的玻璃,十几平左右的房间里光线昏暗。狗子身上结了一些白霜,样子有些憔悴,幸而它看起来还很活泼,应该没有大碍。贝莉儿捂着头拖着讨厌鬼进房间,他不耐烦地嚷嚷:“what are……you doing!”起码没有挣开她。    她指着高高架子上那袋狗粮,她的身高不够,要讨厌鬼拿下来。不用说话这意思也很明显了,讨厌鬼睁着那双绿眼睛像是很不可置信,但最后他还是撇着嘴把狗粮袋子拖着一个角拖下来。    袋子是打开的,开口卷牢了用夹子夹着,因为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力气拖稳,狗粮袋扫过了众多工具重重地打在地上,工具间中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金毛大概还以为是给它送吃的,激动得嘴里一直发出吧唧口水的声音,围着玛利多诺多尔转,恨不得扑到他身上去,玛利多诺多尔用脚轻轻地给它推开,不许它靠近。    它确实是受过一点训练的狗子,这么一推即使再吧唧嘴它都没有靠近,只是渴望地看着狗粮再看看玛利多诺多尔,狂摇尾巴。管家没说错,毕竟是要送给小女孩儿的金毛犬,不立好规矩可不敢送给人,这是埃托雷家的面子。    贝莉儿拎了拎袋子,很大袋,拎不起来,她的手还没从头上放下来就轻车熟路地到处巡逻,玛利多诺多尔一看见她那副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手机塞进羽绒服口袋里,在地上捡了个趁手的万用螺丝刀递给她。    贝莉儿:“what?”    他就把她扯到工具架边。工具架是安在墙上的架子,用螺丝固定。    贝莉儿秒懂。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把螺丝卸松,这样就有一个虽然沉重了点还是很好用的不锈钢架子。架子是两端各有一个向下的承力柱脚,柱脚上是一排减轻重量的空洞,这个放在雪地里就正好可以拖,不需要像车门那么吃力。玛利多诺多尔从箱子里找到绳子递给贝莉儿。    贝莉儿麻利地给绳子捆上架子,拖上狗粮就出发回家。头现在不晕了,但是明显地感觉肿起了大包,肿得毛线帽压着都觉得不舒服,还一前一后两个。出门被冷风一吹,顿时激灵一下,好了很多。    狗狗欢脱地跟在他们身后,和两个精疲力尽的重伤患比起来它简直开心得上天了,它看起来根本就不怕雪,箭一般地迈着自己那四条毛刷子腿在雪地里飞跑,一路从观光梯上狂欢的蹦跶下去又猛冲上来。那尾巴开始不像雨刷,转得像个风车,嗖嗖响。    贝莉儿还拖着他的零食袋子呢,楼梯这么长,可有点为难,但是上来可以走车道,下来就不敢走,车道有十米多长,雪后结冰太滑,不敢冒险怕失足摔断脖子。然而就算扶着楼梯扶手,也很怕架子就这么在冰上滑下去,反正这东西不用担心被伤害,最后就干脆一路踢下去。    架子砰咔砰咔地打着转从冰上一路滑下,然后还有狗粮袋子撞击在台阶边缘,沉闷的砰砰声。不锈钢的材质磕在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贝莉儿第一次没有踢很用力,只下了两三个台阶,正好停在玛利多诺多尔脚下,他伸出脚跟着踢。    金毛正在楼梯上狂奔,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滑了一跤,贝莉儿正想喊小心,它一滑一跤前倾后斜的吐着舌头狂奔上来,围着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转了几圈,又超级热情的猛扑下去。    可惜最后几个台阶它失足了,一路用屁股摔下去,头朝下栽葱到雪地里。“汪呜!”贝莉儿才刚提起心,它晃了晃尾巴又跳起来,张着嘴露出金毛那种经典的天使笑容,吐着舌头大声“汪汪汪!”像是说它没事。    ……天哪心好累,贝莉儿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活泼的狗子,或许是因为这栋别墅里出来的无论是人还是狗都让人不省心。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讨厌鬼,结果讨厌鬼正好也瞥过来。    那双绿色的眼睛璀璨得像宝石一样,很美丽,他没有帽子,所以只能带着羽绒服的帽子,衣服里塞着他那条光看上去就特别昂贵的羊毛格子围巾。他的两颊通红,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发烧的,他张着嘴,白雾从已经恢复了血色的艳红的双唇中冒出来。    热气蒸腾,贝莉儿觉得他看起来是没什么事了,好像有事的是她自己。什么腰酸背痛头疼脑热都涌上来了。狗粮也是她拖,说实在的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是不是因为是她捡回来的金毛就该她负责,不然狗粮不都是男的拖吗?    他们回到小木屋里,迎面而来的是好像热浪一样的暖气,瞬间就会觉得脸上的皮肤发干发痒,从湿润的环境中进到这么干燥的地方,会觉得好像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紧绷的塑料膜,连毛孔都被裹着不能呼吸。    贝莉儿都已经不想动了。不过她还是得趁自己能爬起来的时候把活干完。她先是去厨房接一锅水开小火,然后找了个刷子和毛巾递给有钱小讨厌,一句话说不清楚,拿过还放在台上休眠的电脑打打打。【你帮它刷刷毛,把雪刷掉再用毛巾擦一擦,看看它身上有没有受伤。】那双绿眼睛看着她犹豫一会,还是接过了毛巾和刷子。    总之这样就很喜出望外了,贝莉儿又去仓库检查了一下发电机。一台发电机加满油理论上是可以用10天,不过8天的时候一般就要去加油了,在不下雪能够自由行动的时候,最好是每2天去检查一次,以防有什么疏漏意外。虽说协议上这个条款相当严格,实际上也没人看着你执行,不过还是那句老话,贝莉儿不介意在自己还没失去兴趣的时候多做点准备。    否则的话你看,她现在根本都不想上屋顶铲雪。    除此之外还要把仓库和小屋之间的路清出来,虽然看起来还是能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实际上并不妨碍通行,不过贝莉儿经过车库之后就更担心雪压实结冰就不好处理了。她可没有精力拿个钢笔拼命敲冰。    她第一次觉得铲雪也不是个有意思的活计,前几天下雪的时候她拿扫把到处乱扫,完全是在玩。现在雪已经下了两天,没有开始那么好玩了,也没有开始那么轻松,上面的雪花能扬起来一点,剩下底下都是已经开始凝固的冰雪。    汗从鼻尖上流下来,摔在雪里,都没有看见一点水花,直接沉进这片白茫茫的雪堆中。雪比想象中重多了——原来它们看起来那么轻,还是会有重量,而且还挺重。铲子也挺重,贝莉儿勉强铲了几铲子,胳膊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只想着把这条路推开就回去装死。    门打开了,她擦了擦一脸的汗,这些汗被风都吹得全身发毛,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那对绿眼睛,男人已经把羽绒服脱了下来,看起来衣服和头发也都好好地整理过了,他环胸倚在门前安安静静地看她铲雪。    啊呸,看什么看,贝莉儿还没原谅他,虽然经过了一起砸门——还是砸他家的门的玄奇的战友经历,在他没有继续做出让人讨厌的事的时候她骂不出来,这不代表她就要对他笑脸以对。她横了他一眼,继续低头铲雪。她的眼角余光看见他走进去了,然后又披上羽绒服走出来。    银色的羽绒服衣服拉链没有拉上,露出他那身尽管皱巴巴还是看得出来很名贵的西装。他走过来把她的铲子硬是抢过来,生硬的说:“No。”    为什么No?不铲雪路封了怎么办?贝莉儿放下铲子看着他,玛利多诺多尔早有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面是打好的翻译:【雪停了才可以铲雪。】    雪虽然小,还有一点,没有完全停止,这时候没必要铲雪。女人睁着眼睛,那神情看起来很错愕又很无辜。    她拿着铲子的样子像一个傻瓜。玛利多诺多尔皱着眉重复地说:“No。”虽然他觉得她可能是个骗子——也没有必要看着她鼻青脸肿地在这里做白工。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没有小号的儿童铲子给她吗?她到底几岁?这个铲子看起来都能把她吃掉。    女人愣了好一会儿,看来是醒悟过来他的意思了,小声和他说:“thank you。”她把铲子重新放回仓库里,他没有跟着去,又回到房子门口,打开门等她进来,结果等了好久她都还没有进来。她怎么那么多事?    金毛看来是饿得很厉害,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玛利多诺多尔给它倒的狗粮,那架势几乎是秒光,它也迅速地喝完了水,感觉是狗嘴里有一个吸盘,一伸头下去水就没了。它还没吃饱,跑到他身边,撞他的腿,撒娇乞食。他不耐烦地打开狗粮袋子再给它倒了一碗,狗还没有等狗粮全倒完就激动地扑上去吧唧吧唧吃起来。    而他重新走到仓库门口,发现她在从堆积散乱的货物中挑挑拣拣地拿东西,青菜干、玉米粒、香肠、火腿和排骨鸡蛋。东西有点多,放在筐里,筐放在小车上,这个筐也有她半人那么高。    他站在仓库门口没有说话,她看见他也没出声。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有点烦躁,这个女人倔强得跟捆了嘴的驴子一样。她不是要钱吗?她为什么这么多事,她不能只要钱吗?她推着小车从仓库出来,把东西运到小屋前,又拽着筐子一点点地拉上台阶。    玛利多诺多尔还没犹豫完她要不要帮手,她就已经把东西搬进去了。她明明娇小得像个孩子一样,黑乎乎的眼睛,黑乎乎的头发,她额头上还有一个鼓起来的小包,他知道后面有个大包。她明明可以有资本装柔弱,像他遇见过的那么多见钱眼开的女人一样。    就这样她都还没完,她拖着筐走进去,金毛已经飞快地吃完东西了,摇着尾巴来迎接她。玛利多诺多尔确定她没有其他的事了——他走进来,关上门。屋子外的寒风被隔绝了,小木屋里突然安静和温暖起来。他看着她弯腰摸了摸金毛的头,然后走进厨房。玛利多诺多尔突然紧张地跟进去,女人站在桌前看了看,锅子里的水已经被倒出来分在两个碗里,炉子关上了。    干、干什么,那双黑色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想,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看什么看,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关火,难道要叫我看着房子失火吗?他屈尊降贵地开口:“lady first。”    女人那愚蠢的脑子终于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那张狼狈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他突然有点不能直视的笑容。她甚至都还没有脱掉帽子和围巾,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有些地方已经结了冰渣。她说:“thank you。”声音清脆,让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有点心悸,然后更让他心悸的是她转手把两碗水倒进了锅里。他瞪大眼。    W……What the fuck?!然后女人拿起菜板,开始拿起菜刀切姜。    咚咚咚她切的很快,水是烧开倒出来的,重新烧开也很快。玛利多诺多尔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姜粒倒进锅子里,再撒一点点盐,盖上锅盖。等她把羽绒服脱下来,围巾取下来,头发撸顺,倒抽着冷气摸了摸伤口,然后打开锅盖。辛辣的姜味瞬间充满整个厨房。    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她要干嘛,他呆呆的看着她用勺子把锅里的煮姜水重新分成两碗——当然碗里的姜是不会去掉的,鲜黄都还没有剥皮的姜的小颗粒在黄水里浮浮沉沉。这种东西看着应该倒进下水道里去,而女人脸上露出点犹豫的神情,她把碗推到他面前,桌子上两个碗,两碗黄水,一人一碗。    她想了一会儿说:“man……first?”    玛利多诺多尔决定还是要继续讨厌她。    他们继续通过手机互相交流了一会儿,显然她也很别扭,他们坐在一起的氛围可以用如坐针毡形容,像是两个正在谈判的敌手,彼此警惕着因为一个风吹草动就立刻跳起来互相残杀。玛利多诺多尔经过科普后确定这玩意喝起来还是预防感冒的——    中国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古里古怪的药方?感觉像是巫婆的地下室里掏出的,上面写满用蛇牙蜥蜴皮磨碎熬出来的药汤,诸如此类的那种魔鬼配方。    太难吃了,他忍耐着没有吐出舌头,像对面的那个女人瞪过来的眼睛一样,就是越难受越用眼神杀死她。那股热流从食道一直烧到胃里,他立刻出了全身的汗。    她告诉他:【不可以洗澡,会水汽入体,要过一会儿不出汗了,喝点水,用毛巾擦擦身体。】    他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听从,他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出汗出得全身发毛了。但是转念一想,即使坚持去洗了,这里也没有衣服给他换,难道叫他穿女孩的衣服或者穿回自己这身出过起码两身汗的西装吗?不,即使想到他都深恶痛绝。    不过他也无暇去洗澡,叫莉莉的女孩擦了擦汗,找出了电话卡,连卫星电话一起推到了他面前。玛利多诺多尔臭着脸看了她一会儿,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接过电话,感觉接过了电话就是自己服输了。他开始想难道自己的电话真的埋在雪里了?    不,怎么可能。一定是她藏起来了。他充了一下话费,走到窗前重新搜索信号,信号成功地连接上了。他看着电话里的快捷键,中介、护林员、警察。    他觉得这有点像是命运的抉择,最后他还是选了中介,他想,反正现在估计也下不去,先放她一马。    电话那边确实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中介,操着口音浓重的德语。他听到电话这边是男性的声音还很惊讶,玛利多诺多尔耐着性子和他沟通,告诉他他是小木屋隔壁的房主,下山的时候遇见了雪崩。他会一些德语,够日常使用。中介喜出望外地告诉他,他的管家已经召唤了律师,并且正在小镇里重金招募上山救他的人。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卫星电话,不知道天线对面那个人类世界正在找他这个失踪人口,找得人仰马翻。电话在10分钟后迅速地过了手,换成当地警察、管家、律师切线进来,全部轮流一通,最后又变成了当地警察。    电话换成了免提,那边的人叽叽喳喳,欢欣鼓舞,语速飞快。贝莉儿听不懂,她就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讨厌鬼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和人对话,沟通的进度条简直开了挂一样飞快,20分钟内他起码换了三种语言,每种还都很流利。妈呀,这不是人。    在种花家有一个习俗,就是学霸总是受人景仰,那双绿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贝莉儿突然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他们用电脑和手机翻译中英文,卫星电话那边切换德法意三语,五国大战了40分钟,被困在山里的遇难人士通报了自己的安全讯息后得到了如下情报:    1,人员很快就会赶来清路,当然只是玛利多诺多尔那边的公路。  2,清路可能不成功,更大的风雪要来了。    玛利多诺多尔简直烦躁,这个世界就是要和他作对。今年的空气简直和见鬼一样变幻莫测,西伯利亚已经形成了更大的冷气团正在侵袭过来,现在风平浪静,时间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很快暴风雪就要来了。到时候什么人都上不来。    Fuck。他问:“不能派直升机吗?”    “气候条件不足,假如埃托雷先生您现在身体状况良好,我不建议您强行派直升机过来救援,这对我们的工作人员也是一个危险的工作。”    玛利多诺多尔总不能因为自己要下山就让人去死。贝莉儿用电脑问他:【我这边的路行不行?】    遗憾的是警察也给了否定的回答,不知怎么回事,缆车的配电箱似乎受到了冲袭,被雪崩压坏了。警察公事公办地说:“顺利的话,半个月后就可以通路,请您呆在贝小姐的租屋内等待救援。”    死都是自己作的,他扶着额头,生无可恋。    贝莉儿看着他也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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