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冒昧前来,但是落日神殿的消息……若果那消息属实,”一位发色灰白的中年贵族右手微微颤抖,他按着自己的左胸,深深鞠了一躬:
“请容我亲自去,为您办妥这件事。”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老朋友,”熊熊的炉火旁,一个健壮的身影放低支在下巴上的右手,沉沉地说道:“还没有最终确认,但落日神殿里的那盏灯确实点亮了,看样子,距离非常近。”
“我已经派出了约德尔,他比埃达更适合秘密行动。”
“你知道这个消息多么的——重要,李希雅她甚至第一时间以神谕的名义封锁了内坛,所以更不能冒着无谓暴露的风险,只有到最终确认的时刻,我才会秘密派遣你去。”
“当然,当然,”灰白发色的中年贵族难掩激动,“若到彼时,我愿竭诚为您效劳。”
“唉,”健壮的身影叹出一口气,“我本该比你更加激动的。”
“但不知为何,我却如此平静。”
————
里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兄弟会本部的。
那股脖颈后的冷意一直都在。
当他看到兄弟会的黑街本部,看到门口两个玩着扎手指游戏的精锐,看到屋外影影绰绰的明岗暗哨,走进大屋里,看到铁桌后方,细细查看着账目的莫里斯老大,看到背靠廊柱的贝利西亚鄙夷的目光时(今晚贝利西亚增加妓馆经费的提案被拒绝了),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就连一直跟他不对盘的杀手莱约克,在餐桌的烛光下也显得和蔼可亲。
不知不觉中,他脖颈后的凉意也消逝无踪,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连里克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他神经太紧张了。
当他跟专管人口生意的莫里斯老大说起,怀疑有人在跟踪自己时,莱约克笑喷出一口麦酒,直接喷灭了桌上的烛台,贝利西亚打了个呵欠,把自己硕大无朋的胸紧了紧,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鄙夷。
而莫里斯老大,在看到满头冷汗的他时,也神色古怪,拍拍里克的肩膀,让他近期不要太劳累,少看一些冥夜神殿的话剧,等怪医生拉蒙出差回来,让他开个安神药方。
见鬼!
里克知道,连他这个异能的存在,别人都很难相信,更别说一个从废屋跟到黑街,跟了整整一公里,无影无形,目的不明却毫无动作的刺客——但里克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家伙的存在是真的!
但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来,细细回想了一下今晚遭遇跟踪的各种细节时,连素来多疑的他,也不禁有些怀疑,真的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吗?
里克又静下心来,重新试了试异能,一切正常,顶在绒枕上的脖子舒服得很。
好吧,也许是我多心了。
但下一刻,那种惊心动魄的凉意又再度袭来!
我草!
这觉没法睡了!
里克猛地从床上翻起。
他拉出床底的一个箱子,在箱子里翻出一柄重得要两只手才能拖动的西格尔六型魔能枪,紧张得贴在实心的墙面上,慢慢蹑着步子走出走廊,仔细倾听。
走廊上满是燃着永世油的不灭灯,照得无比亮堂,但依旧一个人也没有。远处,一个值守的哨卡兄弟上完厕所回来,似乎在抓痒,拉扯着裆部黑红相间的皮甲,走过里克身旁。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按照惯例传来莱约克和贝利西亚放荡而疯狂的嘶吼声。
“妈的,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最好用力过猛折断掉。”里克大声诅咒道。
刚刚走过的哨卡兄弟很有同感地转过身来,对着里克点了点头,两人目光对碰,顿生知己之感。
然后,里克看见对方正痛苦地抓挠着裆部的皮甲,而对方则看着吃力抱着魔能枪靠墙的他。
两人都尴尬地转过头去,回岗的回岗,回房的回房。
里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妈的,一定是这该死的异能失灵了。
再说了,如果对方摸到高手如云的兄弟会本部,还没被一个人发现,那自己抱着魔能枪肯定也屁用没有,就算莫里斯老大的异能也没用。
睡觉,睡觉。
————
泰尔斯的背伤看起来糟糕,但似乎也没多严重,因为才第三天,他就能站起身来走路了。
鸣人属性,天赋异禀啊,泰尔斯排着队,叹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破屋和破墙,接过打手皮尔森递来的黑面包和野菜,咬进嘴里。
可惜生在了这么个地方。
“你旁边就是尖树枝,一定是你偷偷割伤了我的手!”
“不是我!我的手昨晚也被割伤了!”
“我们全屋人的手都被割伤了!一定是第八屋的人!他们嫉妒我们昨天的收获!”
“原来是他们!我们第十四屋的人也在夜里被割伤了!他们不想让我们上街‘摸羊’!”
泰尔斯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听着好几个别屋的乞儿,从吵架发展到打架,旁边的乞儿们甚至还在起哄,直到打手们过来制止。他叹了口气,咽下最后一口难吃的早餐,拍拍手叫上第六屋的乞儿们。
开工了。
当天是周二,第六屋的乞讨比较顺利,他们为了更多的生意,直接来到西城门靠近哨卡的地方。最近一周似乎是落日之神的庆典,但听说神谕降下,落日神殿封锁了内坛,导致许多信徒都在这周里从西门进城,登上城墙,对着落日祈祷,以弥补不能向着落日女神在人间的代言者亲祷的遗憾。
在守卫们把怒目而视转变成出手阻止之前,泰尔斯甚至在莱恩和科莉亚的协助下,成功地从一个肥胖的蔬果摊贩身上,顺到了一个黑木雕刻的皓月神像。那个摊贩太注意自己怀里的钱包了(“离远点,狗崽子们!”),所以在莱恩和科莉亚,跟他为一颗苜宿讨价还价的时候,泰尔斯把手伸向了他身后的包裹。
这个皓月之神雕像,市价应该值至少五十个铜子。当然,这种赃物不能见光,只能在兄弟会的渠道里出售,兄弟会的老手们知道他们只是乞儿和偷儿,更会死命压价——遇到值钱的甚至会强抢,能换到五个铜子就不错了。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当泰尔斯和大家回到废屋时,看到像往常一样来巡视的里克,没有了一贯的和蔼和淡然,反而神色匆匆地叮嘱了打手几句,就消失在视线里。
“里克先生遇到麻烦了吗?”饥肠辘辘的科莉亚咬着手指问道。他们走得远,回来得也晚,幸好泰尔斯跟负责送饭的打手皮尔森关系不错,时常贿赂一点小礼物,后者才答应给他们留饭。
“可能是奎德,那家伙最会惹麻烦了。”凯利特道,他的肚子也在叫。
听到这个名字,尼德跟莱恩齐齐打了个寒颤。
“小子们,今晚没饭了。”六个孩子进到已经空无一人的领饭院落,远远看到他们,负责打饭的皮尔森就摆了摆手。
“别看我,我也没法子,”面对六个孩子愤怒但颇有些底气不足的质问,皮尔森只是不在意地摇摇头,“里克下了命令,今晚要早些休息,作息时间都提前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摸摸空空的肚皮,开始思考晚上要不要溜进打手的值守间找食物。
但他扫了一圈眼巴巴等食物的其他五人,还是叹了一口气,掏出口袋里顺来的那个皓月神像。
最后,泰尔斯好说歹说,以那个皓月神像作为代价,才从皮尔森手里换来他本来准备截胡,留给自家两条猎犬的四个半黑面包和半碗黑松菜。
“最近里克和奎德都有些神经质,”当其他五个孩子都吃开的时候,皮尔森在临走前,跟泰尔斯透露了一则消息,“奎德最近脾气越来越差,一天到晚都在骂什么“死光头”——不过他本来也就是这个样子——但里克就变得很奇怪,尤其这两天开始,听本部的人说,”
说到这里,皮尔森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地在泰尔斯耳边低语道:“他被一个鬼魂缠上了。”
泰尔斯看着远去的皮尔森,咬了一口平时难吃,但肚子饿时变得格外好吃的黑面包,默默地思索着。
不知道里克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撞鬼。
但让奎德脾气变得越来越差的事情么,泰尔斯咽了一口面包,看来自己最近要低调一点。
————
里克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两天,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异能出错了。
直到今天早上,他为下一批的乞儿准备物资,翻开名册时,才真正确认,自己的异能没有错。
里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而他认为,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就要从小事做起,如日常一些小心的习惯,例如从来不把行程和规划写在纸上,例如在抽屉、箱笼和重要文件里,他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夹上几根头发,以防被人偷窃和偷看,例如从不把钱藏在一个地方等等,他一直以自己的小心谨慎自豪,也认为总有一天会为这样的谨慎而收取应得的回报。
例如现在。
里克翻开了乞儿的名册。
名册上,每一页夹着的头发都在同样的位置上。
这本该是好事,意味着名册无人翻动。
但里克是书记抄写员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