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一时只剩下亡号鸦的惨叫和打滚,以及陨星者不计代价喘息的声音。
一分钟过去了,蒙蒂终于压灭身上最后一寸火焰,但他的形容无比凄惨全身上下冒出白烟,衣物上到处都是烧痕,尤其以双臂为甚。
亡号鸦痛苦地呻吟出声,难闻的焦味蔓延开来。
尼寇莱依旧虚弱不堪地趴伏在地上,周围一圈的荒地早已变得焦黑,男人的身上也冒着少量轻烟。
两个男人都颓然倒地,一者虚弱难起,一者烧伤严重。
“那是什么?”
蒙蒂脱力地仰躺在地上,浑身颤抖,奄奄一息地开口:“我从没听过……旭日军刀还能这么用。”
尼寇莱艰难地朝蒙蒂的方向抬起头,使劲晃了晃脑袋,眼神涣散,似乎刚刚才从被锁颈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侧躺下来。
“传奇反魔武装……会受到使用者的影响,在不同人手里,或多或少地做出适应和改变就像终结之力。”
尼寇莱表情涣散,仿佛刚刚受过酷刑,只见他竭力捏紧不再发光的旭日军刀,虚弱且断断续续地道:“我见过……图勒哈把旭日军刀当魔能枪使,在狭窄的通道里……制造恐怖的火焰和爆炸。”
蒙蒂嘶声闷哼,他挣扎着要爬起来。
“别乱动,蒙蒂,”陨星者垂着头,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字句间满是疲惫:“如果你不想烧成灰烬。”
“我还……控制不好……它……”
蒙蒂闻言微微一僵。
他轻声叹息,重新躺下。
见到敌人躺下,消耗巨大的尼寇莱这才长出一口气,神情萎靡地看着手里的旭日军刀:“如你所见,我,我……我跟这把破刀,实在合不来,整整六年,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
“只能?”
蒙蒂惨笑一声,颤抖着伸出衣甲烧尽,皮肤焦黑的双臂,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烧灼消失:“你刚刚用旭日军刀给自己做了一副火焰铠甲,把我烤了个半熟,而你把这叫作合不来?”
尼寇莱笑了,看着蒙蒂的眼神尤其复杂。
“不,你没做过队长,没翻阅过白刃传世书记载里,断魂之刃曾经单刀抵御夜翼君王的数万东陆大军,但我拿着它,充其量只能封锁和隔绝百来号人。”
陨星者似乎休息好了,他的话语流利起来,黯然道:“号称能烧尽万物的旭日,在我手里也变成了利用火焰来守护和防御的铠甲。”
“我猜,哪怕是曾制造出数百里无人区的戮魂枪,在我的手上,也只能变成一截生人勿近,近者即亡的枪尖吧。”
尼寇莱抬头露出苦笑:“否则,我也不想打得这么难看啊。”
痛苦喘息着的蒙蒂眼神一滞。
“什么?”
亡号鸦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手:“你是说,现在的局面,这是你一开始就想好的吗?”
“引诱我现身,用旭日军刀解决战斗?”
不可能蒙蒂愣愣地看着他的老同袍,老上司,老队长,一瞬间仿佛再也不认识他了。
尼寇莱垂着眼神,抿了抿嘴唇。
“战斗开始,我就处在最大的劣势里。”
“你赚了先手,隐藏在暗中,而我受伤不轻,战力下滑,再加上这个地形,”陨星者说到这里,望向远处看似昏迷过去的泰尔斯,撇了撇嘴:
“这是你最擅长的战斗,最有利的战场,而我哪怕再找上二十年都找不到你,无法反击,只能白白。”
“再加上那个小子的干扰,我没把握活着挨到你的弩箭射空。”
蒙蒂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我只能揪着那个小子,装作失去理智,冒险挨上你两箭为此甚至牺牲了我的腿,”尼寇莱似乎终于摆脱了颈部被锁的后遗症,他缓缓地坐起身来,伸手去处理小腿上的伤势:“尝试着把你勾出来,近身击杀我。”
蒙蒂轻轻咬牙。
陨星者眼神灼灼地看着模样凄惨的蒙蒂:“当然,还是很冒险,你出现的时机太狡猾,绞锁成型太快,我连反制的机会都没有,差点就直接晕过去了。”
蒙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里浮现疲惫。
“狗娘养的,”亡号鸦躺在地上,失落地道:“如果不是太仓促我该提前几天,做几枚剧毒箭头的。”
“哼,”尼寇莱扯起嘴角,开始默默包扎伤口,“你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吗。”
蒙蒂没有说话,微微握紧烧伤的双拳。
“你做了太久的斥候哨戒,习惯了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
尼寇莱似乎有些感伤,他的手上动作微顿:“你习惯了从背后下手,一击必杀。”
“我猜你都快忘了,面对面流血厮杀,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是么。”
亡号鸦先是微微蹙眉,随后疑惑地开口:“但是你,刺头,你……”
“你什么时候,能一边开战,一边考虑这么多了?”
尼寇莱摇了摇头,眼中情绪复杂:“一个指挥官,永远要比别人多想一步。”
“你不一样了。”蒙蒂竭力坐起身体,忍着疼痛呼出一口气,不甘心地道:“像卡斯兰一样,一个用脑子战斗的人……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一脸讨嫌,人见人厌,杀人红眼的刺头吗?”
尼寇莱勉强笑了笑,吃痛拔出小腿的弩箭。
“现在能说了吗?”
陨星者撕开衣物,将小腿的伤口捆紧,旭日军刀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我们。”
蒙蒂绝望地闭上眼睛,把后脑仰放回地面。
“这还重要吗。”
“我们已经这样了,”亡号鸦的嗓音疲惫异常:“赶紧动手吧。”
“结束它。”
尼寇莱沉默了一会儿。
他转过头:泰尔斯昏迷在地上,一动不动。
下一秒,陨星者绑着伤口的双手上猛地用力,把小腿扎紧:“这非常重要。”
“因为我是你们的队长,”陨星者眼神如刀,从伤口处慢慢转移到蒙蒂身上,如有实质:“是你们的头儿。”
蒙蒂哄笑起来,在地上缓缓摆头:“可笑,你倒是喜欢叙旧……”
尼寇莱突然提高音量,大力打断他:“因为我才是白刃卫队的指挥官!”
“白刃之首!”
他表情扭曲,咬牙切齿:“我才该是那个一直带领你们、保护你们、鞭策你们的人。”
“內德他娘的蒙蒂!”
尼寇莱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烧得面目全非的地面上。
他松开牙齿,轻轻喘息。
男人的苍白脸色沉了下来:“而如果……如果你们中任何人出了问题,那都是我的责任。”
“我失败了。”
亡号鸦轻轻一震。
尼寇莱把手伸到胸甲中,死死捏紧一块小小的石头。
他竭力维持着表情不变,声音略有哽咽:“而我……我需要知道为什么。”
“我需要知道,需要知道,”尼寇莱顿了好一会儿,这才黯然开口:
“为什么。”
大地上回复了寂静,只剩下微风吹过岩缝的悲哀呜咽。
“哈哈哈哈哈,”蒙蒂重新睁开眼睛,望着澄蓝的天空,他的笑声有些苦涩:“刺头,你真的变了。”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干掉卡斯兰了即便是年老的他。”
尼寇莱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握着那块石子的手越捏越紧。
“看得出来,无论是战斗还是……你都已经全面……超越卡斯兰了。”
亡号鸦眼神缥缈:“哪怕是撼地的全盛期,也不过就是现在的你而已明明哪里都不突出,明明平时毫不起眼,明明看着平平常常,但一到实战,无论顺境,险境,先手,后手,无论什么样的敌人,只要站在大地上,他们就是打不过他。”
蒙蒂失声嗤笑:“更糟,也更好。”
尼寇莱又是一拳砸在地上,带着微微的愤怒:“别再提他了。”
“今天过后,你有的是时间跟他当面忏悔。”
回答他的是蒙蒂的凄然大笑:“哈哈哈哈……问题来了,刺头……”
“你这么崇拜他,崇拜冰山?”
亡号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你真正了解过他吗?”
尼寇莱轻轻蹙眉。
蒙蒂竭力抬起上身,挪动着靠上一块矮岩,他的下巴被烧伤了,让他的笑容多了些不祥的意味:“你知道,卡斯兰伦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尼寇莱心中一沉。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天,卡斯兰在英灵宫里,永远停止了呼吸。
蒙蒂轻声叹息,眼里是无尽的忧伤和感慨:“我真怀念那一天啊……”
“刺头,我们正式发下刃誓,从卫队候补,正式成为卫队新人的那一天。”
尼寇莱心有所悟,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
只听蒙蒂幽幽地道:“至少,那天的我们,还有得选择。”
“而那一天之后,我的未来,我的生命就再也没有了光明,”他默默出神:
“只余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