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湖堡,夜。
守卫的用餐室满布灰尘与蛛网,唯有两只蜡烛发出红光,照出诡影幽幽。
但此时此刻,不少人正挤坐在此用餐,嘈杂而热闹。
“那个老头,什么维塔诺,”倚着墙,把腿搁在长凳上,大口咬着一块面包,“自打来了这儿,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话,莫不是从土里爬出来的僵尸?”
僵尸。
在同一张餐桌上进食的大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下意识看向身后另一张餐桌。
意识到了什么,他尴尬一笑,回头向真正的“僵尸”哥洛佛招招手:
“抱歉啊。”
哥洛佛正在喝汤,闻言扔下汤匙,目光一冷:
“为什么抱歉?”
多伊尔被僵尸满是凶光的眼神盯得一愣。
“我……”
意识到不妙,自嘲嘿嘿两声,低下头去:
“抱,抱歉。”
“但那个老人,看守人,也许他的确是僵尸。”长桌另一端,怀亚突然发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用餐室为之一静。
哥洛佛皱起眉头。
“慎言,”马略斯的传令官,托莱多严肃提醒,“马略斯长官很尊重那位老先生。”
怀亚摇了摇头,低头喝了一口后勤翼不晓得从哪里搞来的怪味“饮料”,表情痛苦:
“不,我的意思是,他不简单。”
凑上来:“什么意思,真怀亚?”
“星湖堡经年无主,都快变成动物老巢了,”怀亚凝重道,“而动物对于领地是非常敏感的,我们哈口气,都能从角落里惊出一群乌鸦,但是……”
他抬起头,望向大家:
“那个老看守人就住在这里,却没惊扰到哪怕一只老鼠。”
用餐的大家顿时凛然。
暗处的角落里,跟众人格格不入的特等掌旗官,雨果富比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个本子,沙沙记录:
怀亚卡索。
敏于观察。
失于圆滑。
“是他住这儿太久,动物们不怕他了?”先弹飞落到面包的一只蜘蛛,再撕掉面包上带着灰尘的外皮,一口咬下。
怀亚摇摇头:“这只是最好的猜测。”
后勤官皮洛加从窗边回过头:
“那最坏的呢?”
哥洛佛的对面,罗尔夫不爽地看着自己的汤碗,里头有一只不知何处飞来的蜘蛛,正奋力挣扎。
叹了口气:
“僵尸。”
说到这里,又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向哥洛佛招了招手:
“那个,抱歉啊!”
哥洛佛怒哼一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摩根,库斯塔,该你们的班了。”用餐室走进两个疲惫的身影,同室内的两人交错换班。
多伊尔眼前一亮:
“嘿,巴斯提亚,涅希!怎么样,胡狼塔有什么好东西吗?”
“你是说除了蛛网、炉灰、猫粪、鸟屎、鬼影、烂掉的木头和锈蚀的铁器之外。?”
年轻的先锋官涅希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上一杯饮料,讽刺道:
“让我想想,哦,对,有块烂抹布,屎味儿的噗,该死,这是什么味道?”
“马黛茶,”窗边的皮洛加惬意地喝着茶,“别多问,问就是后勤翼的友情赞助。”
“东南角有一个修道院,里头有不少墓园,”巴斯提亚见状,果断地倒掉自己那杯饮料,扯掉头顶的一片蛛网,“倒是出奇地干净,显然有人定期打扫没准是那个老头。”
“没准他就住墓地里,你知道僵尸!”
哈哈一笑,习惯性回头招手:
“抱”
“再说一句抱歉,我就把你从窗口丢出去。”哥洛佛死死地盯着他。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旁边的罗尔夫倒掉手里的蜘蛛汤,冷哼一声,刮起轻微的阴风。
室内为之一静。
多伊尔只得讪讪回头。
角落里,富比的记录本上多了几行字:
嘉伦哥洛佛。
气氛毁灭者。
却有一锤定音的威信。
“不必多心,”半途加入,一直默不作声的保罗博兹多夫突然道,“马略斯勋爵信任那个老头,是有理由的。”
怀亚眼神一动:
“你认识他?”
保罗摇摇头:
“不,但我知道那个姓氏。”
“加图。”
保罗面色沉稳,淡淡道:
“这是当朝王后的娘家姓,也是王国的巨商之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博兹多夫的继承人。
“柯雅王后?”怀亚顿时一惊。
“殿下的继母?”面露疑惑。
“我们还有王后?”北境的威罗一阵迷惑。
保罗没有理会大家的反应,继续道:
“加图家族从转卖战利品,发战争财起家,他们行事低调,但与复兴宫关系密切,是一众王室特许商人里的佼佼者,替历代璨星们开拓了很多财源。虽爵位低微,却位置关键,能量不小。”
保罗抬起头:
“所以当年,身为先王幼子的凯瑟尔陛下,才会娶加图家的女儿为妻。”
掌旗官富比表情不动,笔耕不辍:
保罗博兹多夫。
阴沉内敛,语中要害,底蕴不浅。
“噢,这解释了那老头为何会在这里,”恍然大悟,“因为他的任务,就是看守王家财产。”
怀亚眯起眼睛:
“但那些动物……为什么我觉得不止如此?”
“与其担心这个,不如考虑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涅希舀起一匙几乎没有实质的麦粥,咬牙道:
“我说,这些东西还要吃多久?老皮,你是后勤官,怎么说?”
内特涅希。
年轻气盛,不知收敛。
富比继续写道。
“相信我,殿下和长官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这事儿了。”
皮洛加叹了口气,举了举杯子:
“看开点,马黛茶也是茶嘛。”
涅希给他比了个星湖卫队专用手势一根中指。
中指,作为挑衅手势。
富比掌旗官皱眉记录:
泰尔斯公爵尤喜借助罕见奇特的北地风俗,培养卫队文化,增强部下的凝聚力与归属感。
“你知道。”
巴斯提亚突然发声:
“我前些天回了趟家,大家都指指点点,欲言又止,连五岁的侄子都在躲着我,好像我突然变成了麻风病人。”
此言一出,大家都沉寂下来。
“为什么,”巴斯提亚叹息道,“为什么殿下就要非要和陛下作对呢?你们还跟着他闯宫……”
角落的富比掌旗官撇撇嘴:
阿德巴斯提亚。
一如既往,保守胆小,忧心忡忡。
咚。
传令官托莱多冷冷放下碗。
“马略斯长官已经召开会议,申诫过这个问题了。”
托莱多淡淡回答,语气里却有股寒意:
“我们自有誓言。”
大家面面相觑,用餐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怀亚和哥洛佛、等人尤其沉默。
“我当然知道这个,但是,实话说,”涅希闷闷不乐,“我父亲想找关系让我调岗,回到复兴宫。”
“我叔叔倒有不同的看法,”刑罚翼的佩扎罗西一口喝掉杯里的马黛茶,被气味冲得脸庞扭曲,“他认为国王只有一个儿子,再不喜欢他,也迟早要……”
“慎言!”托莱多厉声道。
“得了吧,托莱多!”
涅希摊手抱怨道:“我们已经被流放出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外,连粮食都要省着吃了,还慎言?怎么,掌旗翼还能躲在蜘蛛网里监视我们?你说呢,雨果大叔?你记笔记都记了几个月了!”
“滚。”雨果富比头也不抬,唯有笔下不停:
涅希,喜欢自找麻烦。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突然开口,语气不似平常轻松:
“为什么不回去呢,回去你们习惯的地方?”
涅希和佩扎罗西,包括巴斯提亚在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哥洛佛搅动着汤匙,头也不抬,轻哼一声接过话头:
“是啊,回去舔大吊哥?”
这个外号让大家愣了一下,随即引起一阵哄笑。
“我知道为什么。”
多伊尔出神地望着手里只剩一半的面包,再次弹走上面的一只飞蛾:
“因为在复兴宫里,没有哪位大人,甘愿在王室宴会上自缚手脚惹祸上身,只为救下一个吊儿郎当的护卫。”
他叹息道:
“没有人。”
用餐室再次沉默下来。
富比扔掉本子上的死飞蛾,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气氛,多写了几个字:
丹尼多伊尔。
说话看似没心没肺,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