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大松一口气,开始盘算怎么在蜀郡过好生活。
谁料吕不韦下一句让归的心高高提起,只听他道:“我不去蜀郡。”
归震撼地睁大眼睛。
府君,这,这是,要反吗?啊?啊?!
吕不韦说:“我做过相邦,曾在秦国万人之上。哪怕不再是相邦,我也是拥有封地的文信侯。难道你要让我这样落魄地被流放吗?”
归:不,不是啊,那,就因为这个造反了?不不不,说不定是去别的国家呢?
吕不韦仍自顾自地说:
“我做到过一个臣子的顶点,我的毕生心血也早已完成,我享受过大好人生,我已经开始老了。
“与其经受长途跋涉的颠簸与折磨,面对不可预知的病痛,最后在不能休息的痛苦中死去,我宁愿人生以当前的安逸做结局。”
归大脑宕机了。他想过造反,想过出国,都没想过会是自尽。
“府、府君?”
吕不韦目光冷漠:“明日为我备好毒酒。”
和善的假面褪去,下达命令的他依稀可见几年前权柄在手时的压迫感。
归的血液近乎停滞,他觉得手脚冰冷得可怕。
“没听到吗?”
“……听到了。”
“那就出去吧。”
“……是。”
第二天一早,吕不韦早早起床梳洗,穿戴整齐,庄严得仿佛身在咸阳的朝堂。
“我交待你的事都记住了吗?”
归沉默点头。
吕不韦还有心情和归调侃:“归啊,何必这样如丧考妣,人呐,总是会死去的,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归已经很努力不哭出来了,瓮声道:“您分明不需要在这时离去。”
吕不韦大笑,说:“人在完成自己这辈子的使命后,死亡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吕览》成书,我便已经可以死去。我现在可是多活了许多年啊!”
他说:“拿酒来。”
归僵硬着身体,垂首敬上。
吕不韦端起毒酒一饮而尽,似乎喝的只不过是平常酒水。
归见状,终于情绪崩溃,痛哭出声。
趁着毒性还没发作,吕不韦说:“出去吧,待会再进来。”
归掩面应是,落荒而逃。
屋中终于只剩吕不韦一人。
腹中开始作痛,他忍耐着,缓慢走向床榻,尽力不让衣服起褶皱,保持着仪态躺下。
但很快他就顾不得为死前留一个好形象了。
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其它。
他无意识地蜷缩、挣扎。
恍然间,他好像看到了意气风发的自己。
拼上全家的赌博,收获颇丰的喜悦,总揽朝政的畅快……
我这一生,比之商君何如啊?
吕不韦似乎想笑。
至少……是我自己选的死法……
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调笑的幽默。
等到归再进卧室,看到的就是一个衣衫已经略显凌乱的侧躺的府君:
嘴唇似有似无勾起,眼角藏着渐干的泪痕。
“府君啊——”归哀恸地上前,伏地哭泣,难以起身。
他强撑着一股气站起来,浑浑噩噩地,机械般,为恩主整理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