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赤练整理好衣物,匆匆赶回南苑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后,他亦起身离开。
前面是九曲的回廊,穿过之后便是宫门。此时夜色已深,回廊上弥漫着白雾,只能依稀看到回廊尽头,立着一人。那人的容貌隐匿在夜雾之中,看得不甚真切,只能隐约地从身形衣款轮廓上,推断此人或是后宫夫人。
大半夜的,莫不是韩安的哪个妃子在此?
他挑了挑眉,提剑前行,对方此时也踩着宫步款款向他走来。
“久闻上卿大人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听闻夫人素来不轻易言赞,否则,便有夜鬼索命。夜鬼,本卿虽早想一会,如今却更有兴趣知道夫人何来如此好的雅兴,深夜在此等候,也好让本卿了解应感惶恐的原由。”
虽然和这位夫人素未谋面,听着声音语调倒是和“她”有几分相似,即便来人相貌仍旧隐匿在雾里,他已依稀猜测到来者身份。
“上卿大人好辩才,难怪惹得不少年幼少女芳心记于一身。”
“无知少女,本卿向来没有兴趣,唯独欣赏傲然宫莲为本卿绽放。此等趣味简单乏陈,不值得夫人过于记挂。”离对方只有五步之遥,一张和“她”相似的面容从薄雾中浮现。果不其然。
“上卿大人须知,宫莲尊贵,绝不可采。”
“宫莲为我而生。至于夫人,也不过只是育花之人。”看到对方盯着他身上“她”为他所系的应龙结,他微微一笑,顺手抚了抚应龙结,说道。
“放肆!”
一只白色长鞭扫向他面门,他足尖一点,一个大鹏展翅,空中一跃,便轻松地落于对方身后,拔剑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夫人这又何必,你绝非我的对手。”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可以不伤这位夫人。不过,有些疑问在他心底盘桓多日,难得今日这位夫人自己送上门来,省去他不少功夫。
“上卿大人究竟有何图谋?”
对方毫不介意脖子上的离魂,冷然问道。在他剑下能有如此胆量者甚少,真不愧是母女。
“说起图谋二字,本卿恐怕还得向夫人讨教。”他冷然说道:“西河堂,侠氏,侠盈,夫人谋划之深,潜伏时间之长,真让本卿开了眼界。”
“她”找上西河堂绝非巧合。他稍稍推算,便知这其中少不了有心人的安排。若不是深知韩国之事,绝不可能将此事安排得如此圆滑,滴水不漏,让局中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如此精心安排。
“上卿大人所言,妾身听不明白。”
“夫人,她是你的女儿,让她如此以身犯险,你当真毫无顾忌?”
这女人对“她”存在着多大的威胁,这个问题,已在他心中沉浮多日。如此精心安排,就是为了让“她”深入侠氏,如此迂回,究竟所为何来?他必须弄清楚,此刻他剑下的女人,对“她”有着怎样的算计。
“不过是颗棋子,妾身就不曾在乎过。说到底不也就是一株宫莲,让上卿大人欣赏之余,莫非还能让上卿大人上心?”
对方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侧着脸,斜眼打量着他的表情。这个夫人,在探查他的弱点。敢窥探他弱点的人,通常都不会活过第二日。但此刻,他却只能握紧了离魂,耳边响起了她说过的那句话。她说,她想保护他的心情是与保护她母亲一样的……
“夫人果然不同凡响,将自己女儿当成棋子,竟还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理智在告诉他,杀了此人是最好的选择。所有的事实都表明了这个女人跟“她”近期所受到的威胁有着极深的关系。而“她”极为在意这个女人的一切,此乃最为致命的一点。若这女人对“她”有所算计,那么“她”的大险就不仅仅在于韩安。
“在这韩院之内,公主也好,公子也罢,无人不是棋子。就连妾身,也不过是一早摆上了棋盘的一子,生死荣辱皆不由得自己。大人此刻对妾身的杀意,不正是看透了这其中的深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在你我皆知之事上多费唇舌。”
“哪怕棋手早已离席,夫人还要执意将此棋下到最后?”他冷冷地把话挑明,丝毫没有保留地宣称他已经看破了这个女人身后所代表的棋局,
对方一愣,眼中闪过一抹阴影,继而说道:“这盘棋,只有死人,方有退出的权力。上卿大人既然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至于此刻,上卿大人你并非杀不了妾身,亦不是对妾身不忍。你迟迟不下手的原因,是否连你自己心中都不愿去面对?”
对方接着呵呵一笑,用鞭子撩开架在脖子上的离魂,轻抚了抚秀发。
“莫非大人你在害怕?害怕杀了妾身,她便会恨你?怎么,她的怨恨,竟如此可怕,连纵横天下的方可大人都会为之犹豫?”
这个女人在刺探“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任何敢刺探他弱点的人,通常都只有一个结局。更何况此人还是后宫之人。他该下手杀了这个女人,他握紧了离魂,却不能出手。想到赤练眼中可能会浮现的恨意,他心里一紧。
虽厌恶无比,但这女人此刻的试探,却让他心里浮起另外一丝猜测,心中顿时亦是一松,他冷哼一声,说道:“夫人又何必在本卿面前虚张声势。她对夫人所言若只是枚棋子,韩安一早便可杀了她。时至今日,韩安如此忌惮而不能对他院中一名公主狠下杀招,看来,夫人恐怕功不可没。”
他看到对方抚弄长发的手一顿,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气。他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冷笑。跟他说弱点,哼哼,五十步笑百步!
相同的弱点,看来这是他和这女人的唯一共同的话题。
“今日之宴,可是一早便已设计好的?”他转而问道,
“当然,否则如此大的盛宴,如何能在几日之内仓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