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灵策马飞驰在城外大道之上。
林泉的葬礼早就结束,新堆的坟墓前,白色的招魂幡淋了雨水,卷成一团一动不动。朱灵带了些美酒肥鸡,前去祭拜。
“小乞丐,你当初若听我的,今日就不会遭此横祸。”她斟了一杯酒,倒在坟前,自言自语道:“反正是我欠你的。”
“你不知道,我妈妈去世得早,爹爹虽然很疼我,对我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我可还是觉得不开心。家里下人都怕我,各个府邸的姑娘们,都在我面前讲我爱听的话。哥哥忙于政务,几乎不理我。我还有个不争气的弟弟,虽然长大了,每天净弄些小孩玩意儿,惹爹爹生气,我可不跟他一起玩。”
“要是你在就好了,说不定还能给我解解闷!”朱灵自言自语道。
朱灵在那里呆了好一阵,一离开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忽然想起王成龙,就问常随道:“那王成龙,可杀了不曾?”
“禀小姐,此事您不是交给洪庠了吗,小人没敢过问。”常随道。
“洪庠人呢,好像这两日都没见他回报此事!”朱灵皱眉道。
常随道:“料定那张纪之也不敢忤逆小姐,请小姐暂且宽心,如今已近黄昏,想必小姐也饿了,常随知道一处地方小吃,美味无比,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朱灵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几日她心中十二分的不畅快,听闻有好吃的,这才开心起来。她素知常随长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常常找些稀罕玩意儿给她解闷,轻笑道:“带路吧!”
两人策马飞驰,不久到达一处农庄。两人按辔缓行,路口上不知为何,有好多赤膊的农人,围在一起闲谈。
“就是这里?”朱灵疑惑地问道。
“正是!”常随道:“小姐有所不知,这里正是小桥村,你看那一栋气派的房屋,就是王成龙他家。”
“王成龙既已被斩杀,要再好的房子有什么用。”朱灵冷笑道。
“姑娘这话,说得不免太好听了些。”那一群人俱听见了他们说话,其中一人愤愤道:“殊不知他前天吃了人命官司,昨天一早就回到了家中,如此神通,谁人能敌!”
朱灵闻言大吃一惊,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农人跟前,抓住他衣领,急切道:“此话当真?”
农人见他小小姑娘力气如此之大,五根手指如鹰爪一般,心中害怕,道:“姑娘如若不信,自己去看看便是!”
朱灵自顾自上马,对常随杨意理也不理,朝着王家飞奔而去。
她一下马,大步流星往屋子里走。
“滚开!”她在大门口踹飞两个拦路的守门人,往内庭径直走去。
正堂中央,歪斜地坐着十来个妇女,有抱小孩的,有十分年轻的,也有年龄稍长的,都愁眉苦脸坐在一处,有的还在低声啜泣。
“大胆,你是何人,可知此乃何处,竟敢擅闯,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一众护卫闻讯赶来,为首一人道。
“王成龙现在何处,让他滚出来见我!”朱灵神情里有一种目空一切的冷漠,声色俱厉地说道。
众人将她围了起来。堂屋众夫人,都露出惊惧之色。
此时常随赶到,见状,连声呵斥道:“休得无礼,此乃朱府三小姐。”
众人见这女子衣着华美,清冷傲慢,似乎颇为有钱有势,所以一时不敢出手。又听人这么一说,不信的也信了三分。
“啊!”突然之间,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如野兽一般凄厉的惨叫声。一个老者,提着药箱,从内屋小跑而出,像是受到极大惊吓,神色恐慌,面色惨白。
迎面一个妇人,看上去三十上下,有些老态,但风韵犹存,她小声问道:“敢问大夫,我家相公如何?”
老大夫颤颤巍巍放下手中药箱,用发抖的手对着夫人抱拳行礼道:“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病。只怪老夫才疏学浅,恕不能医治,请夫人另请高明吧!”
说罢提起药箱就要走。
“大夫且慢,这里有一百两银子,烦劳大夫收下,务必再费些心思吧!”夫人道。
“唉,如今老夫已是有心无力,这一百两银子,请夫人另择明主吧,告辞,告辞。”大夫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回事?”朱灵一头雾水,大夫走后,问夫人道。
夫人对她行礼,哽咽道:“见过三小姐,我家相公自昨日清晨回来,浑身就不自在,没料想一到下午就浑身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这不,叫了十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如今眼见是不行了。”
说罢,掩面而泣。
“啊!”此刻屋内又传来一声惨叫,若不是此人罪大恶极,朱灵说不定现在就同情起他来了。
不过看个病而已,那大夫为何吓成那样,这勾起了朱灵的好奇心。她掀开帘子走进内室,迎面扑来一阵腐尸般的恶臭,不觉秀眉微皱。她在门口停住,探头不住地左右张望,眼前卧榻之上平躺着一个人,不住地呻吟着,呼吸重浊,远远都能听见。
王成龙听见有人进来,缓缓睁开眼睛,将头转了过来。
于是,一幕让朱灵终生难忘的恐怖场景,映入眼帘。
只见他头发杂乱,双目血红,眼珠突出,被一些肉连着,吊在鼻梁上,眼看都快掉下来了。耳鼻口内渗着黑血,皮肤像被蛆虫蛀蚀了一般溃烂着,分裂成一块一块的,间杂着些恐怖的黑洞,黑水不时往上翻涌。黑水里,似乎还有些像是蠕虫一样的东西,在轻轻蠕动。
朱灵吓得头皮发麻,愣在原地。
“小姐,小姐,是你吗,你来看我了吗?”王成龙看见朱灵,心里是高兴的。那一张奇怪的脸上露出同样奇怪的笑容,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艰难起身,双手不停在胸前摆动着,左摇右晃地向朱灵走来。
他走过之处,脸上和手上的腐肉,就混杂着黑水跟蠕虫,不停地剥落,在地上曳出一条长长的痕迹,而地上的秽物,还在不停地翻动着,可谓是惨绝人寰。
“小姐,我好疼,我好疼,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他一边走一边说着,又把他腐烂的手掌,伸出来想要抓住朱灵。
这惨像,朱灵平生未见。见那爪子越伸越近,她竟然呆住了,一时间忘了逃走。
爪子迎头向她挥来,她用尽全力想要抽身,不料身子却一动不动,于是一股强烈的恐惧,向她袭来。
幸好,那爪子在距朱灵一寸远的地方停住了,刚好在她两眼之间。这一下,她鼻子前恶臭,更加浓烈。她眼睛看到的黑色腐肉和脓血,更加真切了。她感觉胃里一阵痉挛,一股酸水直往上涌,刚钻到喉咙,她就捂住了嘴巴。
王成龙在黄昏时候死去了,因为这奇怪的病,没一个人敢去给他收尸。大家商议,都觉得这病乃是不祥之兆,于是拿走屋里的一应值钱物品,剩下的尸体连同房屋,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而王成龙,坏事做尽,上天用这奇怪的病处罚他,以至于不能入土为安,也是报应。
“小姐可知,这王成龙不过一朱府管家,却是腰缠万贯,家里光是钱财,怕是几十万两不止!”常随在她耳畔悄声说道。
朱灵是何等聪明的人,早已猜到此行乃是常随故意引诱她前来,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只粘上一身晦气。如今弄得自己十分反胃,腹中饥饿,却一点胃口没有,当真该打。想到这里,她感觉好像又想吐了。便赌气别过头不再理他。
“他家还霸占了村子周边的良田几千亩,村民都怨声载道的。”常随还没察觉朱灵的小情绪,又走到另一侧道:“还有这一众女眷,大多都是他拐来的。”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朱灵皱眉道。
“小姐反正都来了,不如帮帮这帮贱民,也好树立节度使大人爱民如子的美名。”常随道。
“好你个常随,竟敢利用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朱灵不回答,却指责他道。
“小姐别生气,小人不敢有私心,心里也是念着小姐的恩情,念着节度使大人的赫赫声威!”常随闻言有些害怕,急忙辩解道。他心知朱灵是个小心眼,睚眦必报,指不定日后怎么折磨他呢。
“哼,你喜欢管闲事,你去管,本小姐累了,要回家去。待这边事了,务必把洪庠捉拿回府,一起来谢罪,听见没有。”朱灵说完,策马飞奔而去。
常随恭送小姐离开后,召集一应村民,归还土地,散发钱财,那些虏来的良家女子,愿意回乡的便赐财还乡,愿意留下来的就好好安置。除去大恶,乡民奔走相告,载歌载舞,自不必说。
常随一直忙到次日早晨。这天一早,一女子来到常随身前,行礼道:“常随哥哥,谢谢你,我要走了!”
她望着常随,眼里充满了不舍和钦慕之意!
“小琴,这两年苦了你了,我一得空便回去看你。”常随深情地注视她道。
“嗯。常随哥,多亏了你,我终于可以跟二牛哥长相厮守了,请你到时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她腼腆地说道,的声音很细细的,很温柔。
常随闻言,心如绞痛。
话说洪庠押送王成龙去府衙,那王成龙想要买通他放了自己。
“小人素来知洪爷仗义,小人出门未及准备,区区五十两薄礼,还请洪爷收下,来日定再备厚礼前来相谢!”说罢,吩咐两个下人从包裹里取出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洪庠侧眼一瞅,那白亮的光泽实在诱惑,不禁心动:“未曾想王管家如此大度,在下却之不恭了!”
说罢,便将银子收入囊中。
“既如此,还劳请洪爷解开镣铐,放了我等。”王成龙拱手道。
“放了你们,那是万万不可!”谁知洪庠一收到银子就变脸:“如此,小姐那里定然斩我!”
“你……你……身为江湖中人,竟然如此不守信用!”王成龙的猴脸由晴转阴,指着他愤愤道。
“还不快走!”洪庠说罢,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全然不理王成龙问候祖宗的破口大骂。
这里事情已经办妥,常随便回城而去。他一家酒馆挨着一家酒馆寻找,果然看见喝得烂醉的洪庠,趴在人家店门口青石台阶上,睡得死沉死沉,不得不咬牙拎着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