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与植入体有关,许师齐关于童年时的记忆非常清晰,他回想起当年自己刚完成人工耳蜗植入手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出现语言障碍。
可他明明是“语后聋”,是在习得语言能力后才失去听力的,正常来说,恢复听力后是不会出现语言障碍的。
许师齐非常清楚地记得,当时黄宵蕴不停在引导他叫自己“妈妈”。
“你快说话啊!你明明听得见的对吧?阿齐,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你再不叫我妈,我就不要你了!”她转身假装决绝离开。
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但许师齐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恐惧,可能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小时候总有被随时抛弃的恐惧和不安。
“阿齐,回新阳吧,难道你忘了你手掌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这话听得许师齐头皮发紧,母亲总是那么一针见血切中要害。
“妈,一晃眼17年都过去了,我也逃避了17年。我这块电池随时都可以报废的,我可能已经没有第二个17年了。我承认,那时候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以一人之力就可以撼动权威,殊不知打倒权力的从来都不是所谓的规则和正义,而是更大的权力和利益,谁掌握了新的技术,谁就能掌控游戏规则,成为更高的权威。”
黄宵蕴停下了脚步,她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着今夜的星空。
许师齐望着自己手掌上留下的伤痕,“这十几年,我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平凡,承认了自己脱掉那一身马甲后就什么都不是,我和当年死去的老李、曾师傅、阿广、禄哥他们一样,手无寸铁。我已经释怀了,只有洪叔还一直放不下当年的事情,现在连他也走了……”
许师齐一直以为,时间可以冲淡这一切,他以为这些年,自己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他努力地生活,努力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做游戏的这几年,他越发明白,芸芸众生都在过着一种沉默却无法爆发的生活,然后,麻木地从虚拟游戏里追求情绪价值。
而他许师齐也不过是这其中一员,活在自己的舒适区里碌碌无为,抱残守缺,生怕失去已经获得的一切。
他不过是想自己的努力成果能顺利面世,他并不想卷入那些无端的争斗,他十几年前已经吃够了亏,然而如今,树欲静而风不止。
从CQ据点回来,他经历了岑乐、余三晖和洪叔的死,他更加坚信,父亲说得一点都没错,见贤思齐,见不贤就应该直接拔刀,该出手时就出手。
他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摘下他们摘不到的苹果,而第一个巨人,就是谢惟立。只有用魔法才能打败魔法,他许师齐要建立属于他的利益集团和规则秩序。
“阿齐,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无论结果如何,我和李院都会是你最后的避风港。”黄宵蕴哽咽着,重新推着许师齐的轮椅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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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外婆订的餐食。
祖孙三人在饭桌上都只聊家常。
黄令怡一边给许师齐夹菜,一边对黄宵蕴说:“待会儿回到先进院招待所,我要去一趟yesterday,我和老张约好的。”
“妈,您少玩一点儿吧。”
老顽童筷子敲着饭桌:“就一个小时,你管得真宽,都快管出太阳系了。”
许师齐望着外婆稀疏的白发,佝偻着腰,绑着绳子的老花镜挂在脖子上。
他一边嚼着外婆夹的白切鸡一边想,能养出黄宵蕴这样的女儿,外婆怎么说都不可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匠吧。
她甚至能把半导体物理基本原理解释得通俗易懂,却硬是说自己只是略懂。
这个时代,随便一个读完博的人都标榜自己是高知份子,混圈的时间比科研的时间还多,要不然就像苏家那种学阀世家,归根到底还是赚钱为主,专利都够吃三代。
“阿齐你这么快吃饱了?”外婆几乎将整个碟子的肉都夹到了许师齐碗里,“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外婆,我已经快奔四了,长不了身体了。”
黄令怡筷子一敲:“有饭吃就一定要吃饱,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呢?万一人没了,又没吃饱,那不就成了饿死鬼了吗?”
黄宵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