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跟在赵姬身后,进来前,不动声响地瞥了旁边一眼,看到与冯去疾等人站在一起的仲平,心中顿时安定不少。
嬴子楚最近发生的情况他很清楚,因为这些日子,都是赵姬在照顾嬴子楚。
赵姬没有什么政治头脑,她只知道这件事不能对外人讲,但嬴政在她看来,可不是外人,而是她亲自生下来的儿子,若是嬴政都不可信,那她还能信谁?
嬴政算是第二个知道嬴子楚病重的人。
随着嬴子楚不上朝的时间越来越长,各种各样的人也开始有了动作。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这些人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要么被吕不韦压着,要么被蔡泽压着,要么就被仲平压着,反正九卿那些人,谁都能压他们一头。
可到了关键时刻,九卿那些人全都忙于战事,他们便全部跳了出来。
嬴政在这些日子里,就收到不下十次求见。
对于这些求见,他自然全部拒绝。
有句话他记得很清楚。
今未得之物,非己之有也。莫因将至,便喜形于色。
而沉寂到现在,嬴政也清楚地明白,关乎自己一生的时刻,已经到了。
两人走在中间,赵姬带着嬴政走了一路,距离二十步时,嬴政停下,赵姬继续上前。
径直走到嬴子楚旁边,将他缓缓搀扶起身。
下面,除了嬴政,仲平等人全部站在右边。
王绾主持御史一事,小事自然不需要他来记载,到了现在,就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刻。
大殿内安静无比,仲平站在王绾冯去疾的身后,看着独自站在中间的嬴政,心情有些复杂。
从赵国到来,竟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嬴政现在,已经是十二岁,距离继位,就剩下一年。
但一年的时间,也根本无法让他成年。
到时候,恐怕主政的还是赵姬。
只有等到嬴政成年,赵姬才会还政于王。
可是赵姬……她会主政吗?
想也没想,仲平心中直接否定。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让赵姬当一位母亲行,她能将嬴政护的严严实实,正如在赵国一般。
就算没有仲平,赵姬也能做到。
可要让赵姬效仿宣太后,执政秦国,那就有些太为难人了。
对于政事,赵姬一窍不通,她只能根据自己的喜好去决断。
这是大部分女人的做法,也是大部分普通人的做法。
看谁顺眼,就让谁上位,谁说话好听,就亲近谁。
能听的进逆耳忠言,能喝的下苦口良药,终究只是少数人。
赵姬恰巧地不在这少数人当中。
臣子们的能力如何,她不知道。
臣子们的心思如何,她也不知道。
她没见过奏章上面的那些事情,不知道那些人的做事手段,只能听那些人如何说,如何夸赞,脑海中跟随言语,想象出那种场景。
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的目光,无法穿透那些臣子披上的厚甲,更无法看透那些臣子的内心。
这样的一个女人,她根本不适合主政。
可历史的车轮,还是将她推到了那個位置。
被蒙在鼓中,被他人利用,被历史记载,被后人嘲讽,也会成为必然。
绝善好舞,生性放荡?
想起这俩词,仲平心中不屑地撇嘴。
有他在,还有王翦、蒙恬、蔡泽等人的帮助,谁敢作死?
军政大权在握,就算嬴政继位没办法直面支持,他也不虚吕不韦。
以后的历史,将会只有一个绝善好舞的称号。
至于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嫪毐……听说好像能滚动木轮,不知道能不能滚动石轮。
随着仲平的心思浮现,嬴政的礼仪也全部做完。
做完之后,嬴政恭敬地跪在地面,等着嬴子楚的询问。
嬴子楚的声音很小,只能让旁边的人来传达。
司马空老老实实地传话,不敢有丝毫差错。
下面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可不敢有任何疏忽。
王绾眼中容不得沙子,他要做错,史书上恐怕就要留下他的‘美名’。
冯去疾左右逢源,至今他都没听说过冯去疾跟什么人有过仇怨。
王龁看不上吕不韦,吕不韦不喜王龁,可冯去疾却能游走在两人中间,丝毫没有任何桎梏,神奇无比。
至于仲平……他能当上尚书,吕不韦能被暂任书院一事,全都是仲平的功劳。
问话用了很长时间,毕竟,人一旦年纪大,一旦身体病重,就会变的很啰嗦。
众目睽睽之下,嬴子楚一直在不断的叮嘱嬴政。
要孝敬王后,要孝敬太后,要照顾宗室。
不要沉迷酒色,不要沉迷杂技,不能自满自傲。
不要好武,不要好功,按部就班,不要急于求成。
放下心中对某些人的看法,认清某些人的关心是真是假。
听到那些不好听的话,想想他们为什么这样说,是自己做错,还是他们挑刺。
听到那些好听的话,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同赞扬的一般,若不是,他为什么要夸赞。
想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给自己定下可以实现的目标。
……
嬴子楚啰里啰嗦,说的都是一些小事,他没有什么说什么消灭列国,更没有说什么宏伟大愿。
这些事情,不需要他讲,仲平和其他臣子,以及那些想要军功的将军,会推着嬴政做好一切。
等嬴子楚说完,嬴政开始恭敬地磕头。
用力磕了三个,将身体直起,嬴政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不知怎地,嬴子楚越是叮嘱平常的事情,他的心中就越是难受。
他一直以为,他跟赵姬回秦后,嬴子楚安排他进入学宫,一个月都见不了几次,嬴子楚心中肯定是有些不愿见他,或者,肯定对他有什么偏见。
可听到这些日常的事情,嬴政这才恍然。
嬴子楚不是不关心他,而是每日都在关注他。
每时每刻,甚至就连不按时吃饭,晚睡早起,长时间夜里看书,这些平日里的小毛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时,嬴政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他突然想起仲平说过的话。
‘你父王已经不是太子,他现在是王,想的是天下大事。’
‘人的脑子很小,容纳不了太多的事情,所以,你不能照着自己的性子去找你父王……’
到了此刻,嬴政终于明白。
或许,当好一位王,就无法当好一位父亲。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当嬴子楚一一说完,司马空便开始宣读册封太子的诏令,他读的很慢,很清晰,可以让王绾全部写下。
“寡人,嬴子楚,继秦之绪,肇基业,勤勤恳恳,不敢忘本,志在强秦。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嗣。”
“寡人深知,国家兴亡,系于嗣子之贤能。”
“嬴政,寡人之胤,王后长子,稚年便聪颖异常,仁孝兼备,勤学好问,勇武异常,其德,其智,其能,其贤,皆昭显于世,实为大秦之柱石。”
“今日,特立嬴政为,秦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