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海棠的话，父亲把柴火棍从柴火堆里拿出来，在地上磕了磕，把火苗磕灭，放在了灶台上，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

“老四，老四媳妇儿，要不这样吧，恁看中不中。她娘喜欢这个女娃，打小就盼着二妮儿有一天有出息，要不……要不，就交给她娘定吧。”说完，父亲转身从水桶里拿出那口用半个葫芦做成的大水瓢。

“二妮儿，恁大没啥文化，不识字，大也老了，也跟不了你几年，恁大姐到现在都快三十了还没嫁婆家，弟弟还小身体还那样，这个家的担子以后还得靠你维持。”父亲今天确实有些异样，平日里不善言辞的他，竟然和海棠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感性而掏心窝子的话，这让在场的每个人的心揪着，很疼，很疼。

海棠不知道父亲接下来会怎么决定，她只知道父亲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太不容易，眼前这个被自己一辈子称为父亲的男人，自己要用一生来敬重，而此刻无论他把自己的命运推向何方，自己似乎都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再去违背。

“老婆子啊，你走得急，也没来得及跟二妮子见上最后一面。现在二妮儿要考学了，老四和老四媳妇也给了参谋，三个娃里你最疼老二，你在天有灵，给二妮儿拿个主意吧。”说着，父亲把水瓢放在了灶台上那口大地锅的锅盖上。

“二妮儿，你自己转吧，要是最后水瓢把儿头朝北，就按你自己的意思报，要是头朝南，就按恁四叔四婶的意见来，无论朝哪，这都是恁娘的意思，也是恁自己选的路，这一辈子都不要后悔和埋怨俺。”父亲说完，便把水瓢把儿交给海棠，海棠噙着泪双手缓缓接过水瓢。

无论如何，海棠也不会想到，自己与命运抗争的结局竟是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枷锁，不仅如此，自己似乎在这场命运的漩涡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平日里舀水的水瓢，此刻却成了自己人生道路的方向标，捧在手上，有着命运不能承受之重，压的自己近乎窒息。

海棠突然大喊一声：“娘……，”用尽平生气力，转动了水瓢，水瓢开始在锅盖上一圈圈的快速旋转，却不知将把海棠的命运指向何方。

全家人紧紧的盯着水瓢，四叔四婶眼睛红肿，父亲抽起了烟，却不敢去看，弟弟不知道何时也来到这里，一个人光着屁股扒在灶火的门洞上，懵懂的看着屋里的大人。

海棠多么希望它快点停下，却又生怕停下，眼泪如洪流般喷薄而出，向青春的深处流淌。

终于，水瓢在转动了数圈之后，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左摇右晃，缓缓减速，走向静止，瓢把儿不偏不倚，指向南方。

海棠嚎啕大哭，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上。此般的海棠只有在母亲下葬时有过一次。那一次，是亲眼望着自己的至亲远去，而这一次，是亲手导演了自己命运的宣判。

正午时分，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把天空劈成两半，噼里啪啦的下起暴雨来。

泪水冲过海棠的脸庞，一半坠入大地，一半灌入心房。一如一杯写满青春祭词的烈酒，一饮而光。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