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刚出口一个音节，杯中的场景又陡然放大了无数倍，他在其中看到了他所熟悉的芸芸众生，此时正被明黄色的烈火焚烧着，生灵涂炭，受尽苦楚。

李梦生身形一震，只见那焚烧掉所有生命的烈火中，一红衣女人正坐于众多焦尸中掩面哭泣，突然玉手放下，露出了底下碳黑的面庞。她伸出臂，抱起地上仍在燃烧的小小骸骨，漆黑的牙齿发出凄厉的声音。

“老天爷，救救我的儿！”

就在这时，天降甘霖，扑灭了毁天灭地的混沌火焰。冲天的雨幕之中，每一个还能动的人都在欢呼天恩的浩荡，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然而这时视角拉远，李梦生意识到，又一个肥皂泡融合了过来。随着融合的深入，原本拯救世界的大雨变成了洪灾，漫无边际的海水腾空而起，在视野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似乎隐隐看到了类似海洋生物的巨大触手。

杯中世界，着实变化万千。李梦生沉默着，对面的甘墨也没有开口，不大的竹屋里弥漫着静默。

“再多的东西，我怕你看了会接收不了。”甘墨挥挥手，那杯茶再次清澈如初，“每一个肥皂泡，就是一个世界，它们彼此融合，便会产生超出规则之外的歪曲，进而导致灭顶之灾。”

“混沌无明的火焰，铺天盖地的海啸，无法治愈的瘟疫，狂暴凶乱的变异魔物……到最后，甚至世界本身也会产生裂隙，方向和昼夜失去意义，我们所处的宇宙会彻底消失。”

“你需要我做什么？”李梦生问他。

甘墨叹息一声，“我当初遵循那一位的指引，为这场注定的大劫难埋下诸多后手，可到如今，能有资格和我并肩的，也就只有一个人。而你，此梦一醒，能记得多少，也是未知之数。”

“让世间尽量少一些牺牲吧，也或许破解之法，需入此间才能寻得也说不定。”甘墨皱起眉，平静朴实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了大的情感波动。

李梦生垂下眼，“我尽力而为。”

甘墨点点头，“这就够了。”他再一次看向屋外，漫天星辰已经消失不见，只余茫茫无垠的黑暗。

天要亮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梦生兄，到别过的时候了。”甘墨抬起手，示意他把茶喝了。

李梦生抬手，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可惜十八兄如今已不在此间，天下三绝只剩下你和他了。”提到另一个人，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我和他，也已经太久没见了，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不辞而别的兄弟。”

这一刻，原本高深不可测的仙师风范从甘墨身上消失了，他仿佛变回了民国年间那个弱不禁风，身无所长，只有一颗热忱的求道之心的小木匠。

然而，往事不可追，当初所珍惜的事物，绝大部分早已离如今的他太远太远了。

甘墨又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穿越时空，成了这场交谈最后的尾声。

李梦生于黑暗中睁开双眼。梦中的内容仍存在于他脑海，而他却恍惚的辨不清真假，如此浑噩了不知道多久，敲门声响起，才像打醒了他一般，让他回过神来。

屈胖三把房门拉开一条缝，“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睡醒？”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圆脸的少年郎直接推开了门，站到了他的床边。李梦生愣了半晌，铺天盖地的头痛后知后觉的席卷而来，他捂着头，表情痛苦起来。

“什么情况啊？头疼？”屈胖三看他突然这样被吓了一跳，急忙扑过来去抓他的手，冷的吓人。

吸了几口凉气，李梦生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能睡醒了头疼啊，不能是被魇了吧。”屈胖三伸出拇指去按对方的太阳穴，同时在心里嘀咕，这也太突然了吧，没道理啊，难道是老杂毛体内那股龙气开始搞事情了？

李梦生没继续说话，他又缓了一会，方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这梦对精神的负担，可比当初他神游太虚时要大太多了。

本不应了解的消息，本不应见识的景象，本不应重逢的故人，如今他皆数窥过一遭，甚至还回来了，他甚至隐隐有种朝闻道的畅快之感。

“我在梦里见到了甘墨。”李梦生开口道，同时不自觉的回握住那只正按着他额角的温热的手。

甘墨？屈胖三瞪大了眼睛，这消息可太重量级了，“你梦见他了？哪个年代的啊。”

李梦生瞪了他一眼，头疼的余韵还没散去，故而没什么威慑力，“是真的甘墨，他借助梦境，和我谈了一场。”

确定了老杂毛没在开玩笑以后，屈胖三的表情更复杂了，“你真确定？十三他如今连人在哪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给你托梦的就是他。”

“他在一处不可说的地方。”李梦生嘶了一声，回忆那处所在的细节，让他精神上那根线越绷越紧。他闭上眼，轻声道，“先让我缓一时，我看到的东西太多，需要慢慢梳理。”

“那你先慢慢缓会？”屈胖三下意识想松开，这才发现对方的手早已按上了他的，他想了想又改口道，“或者我给你揉揉脑袋？”

李梦生松开自己的手，精疲力竭的靠上床头，合上了眼睛，“……随你吧。”

屈胖三捏了捏手指，方才冰冷的触感仍未褪去。他看着面前隐忍不发一言的李梦生，索性直接伸出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