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曲之后,无论胜败,她都只剩下一种结局。
荡漾的月光中,传来一声轻叹:“有你这样的奇女子,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应该能含笑九泉了。”
古月的眼瞳骤然一缩,箫声也为之一滞。
她已经诱发了所有人的心魔,甚至连她自己也濒临失控,为何那陷于空月幻境中的敌人,仍是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
为何无法唤起他的心魔?
惜花公子纵然武艺盖世,但这样由内而外直击神魂的攻击,理应是无法防御的啊!
月光中的江晨缓缓说出了答案:“你的箫声能引发心魔,可惜,我已渡过了心劫,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
下一瞬,那一团荡漾的月光重新聚拢,随着夜风飘上屋檐,倾洒在古月身上。
一条手臂从月光中伸出来,抓向古月的咽喉。
古月急忙后仰躲闪,整个世界都随着她的这个动作而倾斜过来,那条手臂也变得无比扭曲,如同被打破的倒影,弯弯曲曲,动荡不定。
但又有一杆青色大戟从扭曲的月光中破出,挟裹着凶戾的青色光晕,成为歪斜世界中唯一的真实,整个天地为之晃动,凶残暴戾的气息铺天盖地,贯穿了月光水色,也贯穿了古月的胸膛。
古月的身子已极度扭曲,险些就要躲过这一戟,但终究慢了一拍,被捅了个对穿。
闷哼声中,古月的身子再度扭曲,就想化为月光消散。
但那片贯穿了她胸膛的凶戾青光,却将她牢牢钉死,无论她怎样变化,都无法脱离那杆大戟。
青色光晕从伤口漫出,漫上她的脖颈、脸颊、发梢,原本朦胧绰约、清丽高雅的绝色美人,迅速被镀上一层青色,仿佛变成了一尊青铜像。
她周身的月色光辉迅速被剥离出去,身形也褪去朦胧,露出真实的美丽倩影。
古月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凋零,躯壳连同魂魄都要融为那片凶残青光的一部分。她已无力挣脱这结局,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仍将箫管横在嘴边,吹奏出最后音符。
只要再为公子争取多一点时间,哪怕再多一个呼吸,自己这条命都是值得的。
为他而死,并没有半点后悔。若说唯一的遗憾,那就他从来没有碰过自己……
江晨已从月光中探出半个身子,只不过是倒悬在半空,头朝下,仍然没有完全摆脱那片颠倒错乱的空月幻境。
他倒垂着望向古月的眼睛,望向她眼角的一行清泪,缓缓道:“四女之中,他最喜欢的应该就是你。正因如此,他才从来没有碰过你。”
随着一声叹息,江晨伸出左手,凌空一点,古月的眉心便渗出一点红迹,如美人朱砂,带走了她最后的生机。
“古月姑娘,谢谢你那晚的月茶。”
古月闭目,一滴泪滑落脸颊,滑过颠倒错乱的世界,就此跌坐入眠。
曲已终,人已散。
月光片片破碎,江晨从月光中颠倒走出,落回屋檐上,扭曲的身影逐渐复原凝实。
随着古月的死去,世界逐渐恢复原样。
圆月重新挂在天上,天地间重新变得明亮。
魔音消散,狂浪渐歇。
人们回过神来,只觉劫后余生,万分庆幸。
他们已不关注这场战斗的胜负,甚至也没人往那片破碎凄美的月光中多看一眼。他们只庆幸魔音的消亡,和自己的余生。
废墟上一片静谧,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踩在战场上,分外沉重。
那人的气息,亦如长鲸吸水,浩瀚无边,惊人至极。
江晨望着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眯起眼睛,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九曜寒枪。”
当年在浩气城外,一杆天下无敌的寒枪,将数千龙渊魔人屠戮殆尽,那画面永久铭刻在江晨的记忆里。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江晨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与这杆寒枪正面敌对的一天。
卫家终极兵器,汇聚了过去千年的先祖英灵所凝结的那杆无敌之枪,真是人力所能抵挡的吗?
清冽冷意刺痛着肌肤,江晨的衣衫无风自动,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在体内流转数万里,全身血液也如沸腾般躁动起来。
无论他愿不愿意,事实已由不得他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
一阵悠扬的钟声,打破了战场的沉寂。
“咚——咚——咚——”
整个白露城上空,都回荡着悠扬的钟声。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却听得如痴如醉。
浑厚沉郁,韵律悠长,带着玄妙的节奏感,安抚着死去的亡灵,摇动着生人的魂魄。
天罡地煞们皆心有所感,同时望向战场中央。
“那是什么东西?”
“妖魔吗?”
“不!是神灵!卫家的神灵!”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六丈余高、泛着莹白流光的巨人虚影,在废墟之中升腾而起。
巨人提长枪,戴三叉冠,穿唐猊甲,披红锦袍,披风招展,猎猎飞扬,周身散发出银色光晕,刹时间将半边天空染作银白。
如同莅临人间的神灵一般,恢宏、伟大、壮观、英武。
所有看到祂身影的人们,都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不少地煞高手已经心神失守,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
周围的店铺、楼阁、哨塔,皆匍匐在祂脚下。
在所有人的仰望中,祂的视线与江晨交汇,缓缓迈出脚步。
随着那恢宏身影的走近,江晨的眼珠传来一阵肿胀感,仿佛整个视野都已容不下那尊身躯的倒影。
远处的尉迟雅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眼眶红肿,泪水模糊了视线,才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她失声叫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雀神情复杂,嗓音低沉:“卫家终极兵器,九曜寒枪。”
尉迟雅惊惧道:“九曜寒枪不是不能离开卫家祖庙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那只是一个谎言。”
“谎言?”尉迟雅倒抽一口凉气。
她熟读兵书,当然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但也从没想过,向来只在传说中听闻的终极兵器会有降临在白露城的一天。
小小一座白露城,何德何能,竟能引来终极兵器屈尊降临?
倘若早知道这个结果,她又何必苦苦挣扎?
她自小不服输,不信命,然而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感叹一句,人力有时而穷,天道自有定数。
白露城完了,这是凡人无法改变的命运。
一时间,她心如死灰,也懒得去擦眼中的泪水,任其滑落脸颊,沾湿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