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灭法师正是梦见了这一剑,才毅然决定枯坐西海三年,以自己的性命镇守天门。
但这一剑并没有落地,而是沿着一条无形的轨迹,射向遥远的天边。
这条轨迹,就是江嫣用香火愿力所铺成的「虚空之痕」。
自从她降临到玄黄世界以来,走过的一条条路,留下的一行行脚印,都已铭刻在江嫣心里。
她便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以愿力指路,为来自天外的那一柄灭世之剑指明了方向。
两万座庙宇的香火,从广袤大地上升起,凝结成一条长线,从王城一直连通到西海岸。
无数众生愿力,将这一路十万八千里的脚印串成一串,架成了一座通天桥梁、铺成了一条苍空大道。
冰冷的剑气沿着「虚空之痕」,荡起一圈圈涟漪,化作一道流光,射向远方天际。
这也是江晨毕生施展出的距离最远的「空间涟漪」,遥隔千万里,串联虚空之痕,不在此世,不在彼世,不在现世,因此也不受天道法则制约,贯穿一切障碍,超越任何防御,直抵命运的终点!
从西至东,沿途留下一片银色的细线痕迹,纵贯天际,仿佛将天空分割成了整齐的两半。
玄黄大地上的无数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流星,却比流星更快,一闪之后,只有奇迹般的银色细线长留于半空中,如一道白虹。
日月崖上的魔教弟子,衍州的十万朝廷军队,散落在各地的正邪两道高手,都看到了那一条高悬于穹顶的银色长线。虽不知是何物,却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
“那是荧惑之石?坠向何方?”
“天降异象,不祥之兆。”
“白虹贯日,天分两半,君王即死,五都将亡,兵丧并起,君子忧,小人昌,天下乱!”
这样的异象,不知会有多少种解读版本。
幸好司天监的监正已于昨夜被刺杀,不用为这种事情头疼了。
日月崖,法坛上,江嫣望着天空中的白虹,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没有打歪。”
如果打歪了,这座天下就没了。
没有人能听懂她的庆幸,法师们仍围着她跳着癫狂的舞蹈,拍打着人皮鼓,挥舞着人骨剑,唱着高亢尖利的祷辞。
江嫣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拨开祝苗大法师,走到六丈无天魔祖神像边,脱下一身沉重的华服盛装,一屁股坐在了神像的右脚上。
祝苗大法师顿时有些傻眼:虽然她就是神像本人,可坐在自己脚上这种姿态,太不正式了吧?法衣也脱了,这懒散的形象与周围肃穆的场景格格不入,还怎么做法事?
江嫣挥了挥手掌:“行了,歇一会儿吧。”
祝苗大法师很想说仪式是不能中断的,否则是对神灵的大不敬。但碍于这话是从神灵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只好怀揣着满心的罪恶感退到一旁。
法坛边缘的紫涵轻轻走过来,为江嫣揉捏肩膀。
“看老祖心情不错的样子,事情应该很顺利?”
江嫣闭上眼睛,享受紫涵的服侍:“嗯,你现在还能看到我,就说明很顺利了。十万八千里……也该到了!”
从西海到王城,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从王城到西天,有十万八千里之高。
不动明王从天外击来的一掌,与江嫣从天外借来的一剑,几乎同时降临。
王城的百姓,已经望不见天空。因为佛掌已占据天空,正一寸寸往下塌陷。
人常言“不知天高地厚”,但对于王城百姓来说,天其实并不高,甚至越来越低,已经肉眼可见。
人们的哭喊,恐惧,悲伤,愤怒,在那越来越近的诸佛眼中看来,都是过眼云烟。
当天地合拢之际,万物因果,都将湮灭。
奴仆与君王,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将成为诸佛脚下的泥尘。
佛国降世,众生皈依。
佛光炙烤大地,宝轮飞舞,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清香扑鼻,仙音渺渺,祥云氤氲,数不清的罗汉菩萨在佛掌沟壑中齐声吟唱,用的是极古老的咒言,飘渺的语调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越来越洪亮,仿佛就在众生耳旁颂响。
小皇帝、太后、千牛卫大统领孙重、大内总管曹盅都已经躲入乾元殿的地下密室,却仍然惊恐地发现,那无孔不入的佛光竟照进密室里,洒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的思想、情感、欲望都一一净化。
恍惚之中,他们都陷入这场圣洁浩大的幻境里,感觉自己逐渐失去了世俗的欲望,变得纯粹而宁静,像是变成了一朵莲花,或者一片竹叶,再无恐惧和愤怒,只想加入到佛国之中,享受那无边极乐。
「飞云手」孙重是第十境「至尊境」的一流高手,大总管「半天雨」曹盅更是第十一境「圣贤境」的大内第一强者,半只脚已经迈入了「帝皇境」大宗师门槛,他们还想舍身护驾,但随着佛光笼罩,他们的动作便在半途僵住,躯体的力量在一瞬间凝固,再也动弹不得。
那佛光并不厚重,并不耀眼,轻灵如烟,澄澈如水,却能照彻虚空寰宇,即使他们的力量再增强十倍,也无法抵御这万千的佛陀散发出的净世光芒。
小皇帝拼尽全力,也只勉强说出四個字:“仙子,救朕……”
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
明明朕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为何会像老鼠一样死在这种地下密室里?
朕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了啊,舍弃尊严藏在地下室,为何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朕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
朕要一统江湖与朝堂!
朕要率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剿灭南蛮、东夷、北狄、西戎!
朕要成为千古以来战功最彪炳的皇帝!
朕要驾战船往东,跨越茫茫东海,征服新的大陆,开辟新的疆土……
朕……
朕为何还放不下?
澄澈佛光中,小皇帝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心中的最后一缕不甘也随之滑落脸颊,脸上浮现出呆板祥和的虚假笑容。
升龙寺废墟中,阿桶已恢复了对身躯的掌控。刚才江嫣占据他身躯的所见所闻,阿桶都如局外人一般看得真切。
耳边残留着江嫣的提醒,阿桶第一时间就冲向大雄宝殿,只有借助殿内残存的龙气才有可能在这样灭世的灾难中存活下来。
阿桶的身法不可谓不快,放眼整座玄黄世界,都可称天下第一,如鬼似魅,一瞬间就跨越了二十丈距离,马上就要冲入大殿,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佛光照耀下,他的动作凝固在台阶上,就好像是被封冻在琥珀中的昆虫,表情、姿势都维持着最后一刻的模样,无法再动弹半分。
他看着殿内满脸惊讶之色的楚岚风,张嘴想提醒,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赵教主,你怎么了?”
楚岚风窃取了本朝龙气,已经能够在大雄宝殿内行动自如。他上前几步,想要拉阿桶一把,然而当他走下台阶之时,浩瀚的佛光洒落在他身上,立即就让他的动作变得僵硬而缓慢。
“这是……”
楚岚风终于明白了阿桶的遭遇,明明与阿桶只隔两步,看似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手臂,却又像是隔了天堑一般艰难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