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卢潜与先君交好，且前日在城楼上又见过一面，他对卢潜十分面熟。数月未见，五十多岁的卢尚书白发陡增，容貌比之邺京时憔悴许多。而与他同席者，自然就是巴陵王王琳。

卢潜笑道：“陈使少年英才，非常人所及。既来劝降，必精心准备了一番说辞，不妨说来听听，叫我等见识见识。”

高天朝众人旁揖：“高某一介书生，无用之人，才能不及诸位万一。然我主之才，齐主不及之万一。高某仰赖我主之英明，敢与诸位高谈宏论。”

众人听了，黯然不语。

高天又道：“我军三月出师北伐，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贵国委任巴陵王至寿春整顿兵马，却左右掣肘，不能尽用其才。至四月仙都苑大乱，祖珽弄计被贬，兰陵王无罪受死，三贵当道，祸乱朝纲。卢尚书原为五兵尚书，彻查陆氏罪证，却功亏一篑，被发配至此。扶风王与三贵势不两立，不得不自请南下。我观诸位皆是朝廷弃子，三贵弃之不及，岂会叫皮景和来救？即便侥幸逃回邺京，也不免一死。诸位与其无谓抵抗，不如弃暗投明。我主求才心切，一定重用厚赏。诸位如想返回乡里，我家都督亦不阻拦。”

众人面面相觑，武骑常侍小小年纪，竟能知晓邺京秘事，寥寥数语而有穿心之力，不知如何驳斥。且卢潜早已嘱咐，不可与陈使激辩。因此众人皆是汗颜，未敢做声。

王琳讪讪而笑，叫王贵显送高常侍先回驿馆歇息。王贵显求之不得，借驿馆内二人独处的机会将一封印有寿春刺史官印的文书交给高天。这正是王贵显亲笔所写的降书。如此郑重其事，可见他决心已下。

高天问道：“王琳卢潜有无降意？”

王贵显摇头，语气已经大变：“他们还想困兽犹斗。”

“还请刺史多多留意，助我军拿下寿春。若有良策，定要先知会在下。”

王贵显点头答应。过了不久，卢潜派人传话，已在行台尚书府三楼设宴，款待陈使。卢潜王琳率众于楼下相迎，算是回报当初钱铭对齐使的优待。然而寿春被困数月，席面上已无像样的菜式，甚至连酒味也清淡了不少。

往来三巡后，王琳忽然道：“贵客造访，岂能无乐？”便邀众人步出正厅，站在廊下，欣赏所谓的乐声。

齐军队列整齐立于楼下，披甲持盾，手握长刀，虽衣衫破败，却铁骨铮铮，令人不敢小觑。

王琳大声道：“行台宴请陈使，请诸君与我同唱，为贵客助兴。”

众军齐声呼应：“喏！”

王琳高声唱起：“岂曰无衣？”

众军齐唱：“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每唱一词，以刀拍盾，振奋人心。

王琳又唱：“岂曰无衣？”

众军齐唱：“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楼上众人齐唱：“岂曰无衣？”

此时群情高亢，连身为敌国使者的高天也深受渲染。寿春城中仿佛每个人都在高唱：“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一刻，高天从王琳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大齐忠臣烈士，尽在此地。他握紧拳头，垂泪道：“兰陵王带兵亦是如此。”

声音虽小，王琳卢潜可朱浑孝裕就在他身边，皆是听得一字不落。三人俱惊，不由看向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