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的是焚烧教堂的所谓“人犯”!
几个洋人军官模样的人也走了进来,站在史朴所在的棚子下面,眺望着行刑的地方,低声谈笑着什么。
那些“人犯”带着沉重的手镣和脚镣,辫子上都插着一根竹片,上面写的是一个画着圆圈的“斩”字。
刽子手就站在旁边,指挥着绿营兵里几个做辅助的人把“人犯”放在不同地点。
刽子手并没有什么专门的服装,勉强可以看出的灰蓝色棉袍甚至和一般的苦力也没任何区别。
“人犯”一共有十五个人,刽子手把他们分成两排,面朝同一方向。
这些“人犯”是什么表情呢?
所有“人犯”都无动于衷。只有一个人除外,他在那里引吭高歌,似乎唱的是粤剧《万恶淫为首》的《乞食》一段,他一直唱一直唱,直至人头落地的那一刹那为止。
现场的刽子手一共有两个,“人犯”排好位置后,一个刽子手负责选一把好刀,另一个刽子手则快手快脚麻利地把“人犯”头上的竹片扯了下来,然后用一条草绳套在“人犯”头上,连同辫子一起用力向前一扯,便将头颈伸了出来,后面两个帮忙的绿营兵则扯住“人犯”的手臂向后拖。
一切就绪后,准备行刑了。
刀已经举起来了。
这是一把需用双手握住的大刀,刀身很宽,刀背极重,刀刃雪亮,十分锋利。
它在空中停留了有一瞬间,随后它就落了下来。并没有特别用力,只是让它自然地落下,并且落得很慢。
当它到达这个“人犯”的脖子上时,它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下落。
瞬间的恍惚中,人头突然落地,之后骨碌碌地往前滚。
霎时间只见令人眩目的两注猩红鲜血喷射了出来,划了个弧线,溅落在地。
血流如注,胡乱地蔓延在“人犯”身边的黑褐色的土地上。
第一具尸体刚倒下,旁边就有一个绿营兵摆着马步姿势,用一束草在血中浸蘸着。吸满血后,他小心地把草放在一堆各色各样陶罐上,接下来开始浸蘸另一束。
这种浸满血的灯心草,绿营兵是当作药材来卖的,据说可以治痨病。
另一个刽子手“嗬”地一声把“人犯”的尸体往前一推,那尸体立即瘫倒在地,连抽搐两下都不曾有。
可怖和强烈的厌恶倏然袭上了围观人们的心头,似是希望从不曾来到这样的一个地方,为将被溅得满身是血而浑身战栗,而同时围观的人们又是如此地着迷,一个个努力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
全场突然间死一般寂静,其他的“人犯”都抬起头,都似乎带着可怕的动物般的好奇,也伸长脖子往前看。看着在他前面的人被砍掉头颅,然后自己再把头伸到屠刀之下。
围观的人都同时发出一声“哦——”的欢呼,似乎在表达他们有幸见到这完美一刀的喜悦心情。
这只是第一个倒下的人。
没有任何间隙,刽子手跨过尸体,走向第二个人,举起大刀又是人头落地,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欢呼声。然后,就是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
可是,当砍到第七个人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不知道是刀钝了还是刽子手走神了,第七个人犯的脖子只砍了个半开,已经血流如注,但头还没掉下来。
刽子手也没管,迅速换了一把刀,走向第八个“人犯”。
最后,当所有“人犯”的人头都落地时,第七个“人犯”的人头还挂在身体上晃动,刽子手才慢悠悠地走了回来,随手一划,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刑场的土地仿佛承载不住那么多血,很快,血就已经积蓄有脚踝深了。
围观的人群竟然似乎在看到了极其精彩的表演一般,都在欢乐而疯狂地叫喊。在最后一颗人头落地的时候,人群轰然一声,仿佛一群分食完猎物的鬣狗一样,迅速散去,只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围着这些尸体玩耍,互相把对方推到血泊里去。
绿营兵走过来几个,两人抬一具尸体,将他们扔到附近的一个小池塘里,把滚在地上头捡起来,装在木笼子里挂在周围的墙上,以儆效尤!
南海知县史朴什么话也没有说,站起身来,摇摇摆摆朝外走去,仿佛只是在这里小坐了一下而已。
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烧毁教堂杀死洋人的案犯。但,那又怎样,这些人就算不死也未必能活过这个冬天,拿来给洋人做个交待也算物尽其用了罢!
他没有什么心情在这里呆着,他还要赶去三元宫陪叶制台、柏巡抚一起给吕祖上香呢!反正洋人都看见了!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广州三元宫吕祖宝殿。
殿内青烟袅袅,殿外细雨霏霏。
柏贵站在那里,一身普通儒生的棉袍,只是石青色的绸缎面子显出他作为封疆大吏的贵气,柏贵指着第一排柱上对联缓缓吟诵道:“道断尘缘欲断尘缘施慧剑;既修功行仙修功行下真心。”
站在一旁的叶名琛抹了抹修剪得十分整齐的两撇下斜短须,将手中拿着的一把檀香木骨做的扇子在手中敲了敲道:“吕祖朗吟过洞庭,游戏人间是为修行,我与雨公(柏贵字雨田)在这公门之中亦是修行!若是能借得吕祖神剑断得洋夷的贪嗔痴,不在我广州生事,那真是得天之幸也!”
柏贵哈哈一笑道:“公门修行修心亦修身,只需不苦海生波,造弥天之孽,生民安居乐业,便是你我修行有成,上报皇上,下报黎庶了!”
叶名琛心里嗤笑了一声,心道:“杀完了那些不肯安生的乱党,与那些洋夷断绝交通不再理会他们,这个世界便安生了!苦海生波,弥天之孽,也不过是一剑斩之而已!”
他抬起眼睛,却是落在另一幅对联上。
修到神仙看三醉飞来也要几杯绿酒;托生人世算百般好处都成一枕黄粱!
哦,一枕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