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存有一丝绅士风度,默默地选择忍气吞声,窝了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
这是她的房子,我只是一位受到恩惠的免费住客,我要是驱赶她离开她房中的房间,反倒是主客颠倒。
我像个乞丐一样流落街头,穿着可笑的体面衣服,梳着一头飒爽的秀发,真是反差得落魄潦倒啊!
我像具行尸走肉,处于王都市井舆论的中心,夜半的行人会议论我,稀罕地多看我一眼。
路灯是此夜最爱我的存在,它无私地给予我光亮,在漫漫长夜之中予我以庇护,使我不致迷失。
民居是沉睡的鹦鹉,白日才会在街头聒噪;酒馆是夜晚的猫头鹰,深夜才会在路边鸣叫。
我溜进喧嚣的酒馆,没魂般趴在柜台前,抬头一看,嘿,瞧这漂亮的彩虹头发,是恩派尔夜色中最明亮的一颗星。
“哟,什尔代老弟,几天没见你怎么这么颓了?”瓦恩关切地拍拍我的脸,确认道,“这也没醉啊?”
他是个乖觉的人,一眼看出我的苦闷,向酒馆里的热情的大伙招呼,“来,伙计们,给这位开心不起来的好家伙振奋一下精神!”
“哦吼——!”
带着酒意的大家兴高采烈地拍着手,高声呼喊着我的绰号,“银鹰!银鹰!银鹰!英俊帅气的银鹰!他是恩派尔第一风流人物!”
我是喜好热闹的,喧嚣于我而言是心的自由。
像我这种在奇闻逸事中经常榜上有名的“状元”,自然是爱好起哄架秧子的人们的最爱了。
爷心潮澎湃地怒拍柜台,脚踩着离我最近的一张桌子,一副狂傲不羁地模样,却意味深长地哀吟,“我本将心向明月——”
“好好好!”
瓦恩带动着大家一起给我喝彩。
“奈何明月照沟渠!”
听不听得懂是次要的,酒馆里的人向来洒脱热情,我所引用的前生古诗的含义被不拘小节的他们含糊过去了,只管大声地起哄造势。
“今夕有酒今夕醉哟!”
我举起一杯满盏的琼浆,放声高歌,一饮而尽,怎一个豪迈了得!
“好好好!”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当我游荡到另一桌,扫荡另一桌的琼浆玉液时,慷慨大方的人们会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我的嘴上沾满了雪白的酒花,这杯,刚喝了一半,就觉得盘口飘香,身姿轻盈,飘飘欲仙……不好,爷要醉了!
这是我不能忍的,我不可以在这时候扫兴!
身后一位小巧的躯体支撑住了飘摇不定的我,我借着一丝醉意,放肆地抚摸着这个家伙的脑袋,这身高,和她一模一样,是阿尔芙莲娜!
我必须再确认一遍,满头飘飘长发,这丝滑程度,是她没错了!
莫不是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惩戒有些过分,想要把我带回家?
且容我再嗅一嗅……什么味道都没有,真扫兴,竟然不是她……等等,那我岂不是乱摸了别人的脑袋?
我飘飘欲仙,快要升天,干了这样的冒昧事还能嬉皮笑脸地向上挥动手臂,示意大家喝个尽兴。
“什尔代,你果然被赶出来了。”
佐尔泰特从我的右边钻出来,挽住我的右臂,搀扶着摇摇晃晃的我。
“佐尔泰特,你这小混蛋,还好意思和我说这些啊?”
“不然呢?把你卷入恩派尔复杂的权力交织中,还害你无家可归,我总得给你点人文关怀吧?”
他一把夺走我手里的酒杯,优雅地倾倒在口中,没有激起一滴酒花。
这样的高超技艺足以带来人声鼎沸。
“瓦恩先生,请给我们上最烈的酒,今天我的钱管够。”
“伙计们,看看咱恩派尔最聪明的银莺,能豪饮几瓶最烈的酒啊!”
伙计们开始给他造势,桌子、椅子统统被当作鼓,馆里的吟游诗人也把琴笛当作乐器,奏起风骚小曲儿。
“走一个!”
佐尔泰特高举起恩派尔的“酒王”,清澈琼浆像天降甘露般,划出弯弯月牙的轨迹,似于天界坠入凡尘,倾泻入他的口中。
“漂亮啊,银莺!”
人们吹着口哨,一语双关地打趣。
我头晕眼花地看着他,他脸不泛红,心不快跳,竟如此深藏不露的稳健?
“佐,佐尔……”
我痴呆地伸出手,想要抢走他高举起的和我一边高的酒瓶,磕磕绊绊地支吾,“我,嗝,爷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得帮我指条明路……嗝!”
在我艰难说话的功夫,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连饮尽五瓶“酒王”,让馆内无数自愧不如的酒客惊掉了下巴。
“哎哟,我下巴脱臼了!”
“哈哈哈哈哈哈!”
酒馆内充斥着欢声笑语。
我看向我亲切又狡猾的银莺朋友,他仍旧面如平湖,一副白净面皮,俊俏模样,准备挑战此夜第七瓶。
“拿来吧你!”
胡闹的我也不甘示弱,张牙舞爪着夺走了他的酒瓶,霹雳噗噜一饮而尽,同样得到了喝彩。
“嗝,哈哈哈哈,爷,嗝,爽辣!”
“瓦恩先生,什尔代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劳烦你把他带到丝芭萝小姐那里吧!”
在我意识没有完全模糊的时候,我听到他这样说。
“不可以,还是给我开酒馆的住房……”
“瓦恩先生,君子喜欢成人之美,你应该知道听谁的吧?”
我两眼一黑,在我的身躯轰然倒塌的时候,佐尔泰特对着我残存的清醒意识,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好兄弟,既然你已经走上了我们的路,可就不要再想着回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