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外,景龙江。汴京外城的护城河名唤护龙河,内城的护城河名唤景龙江。
景龙江北岸,一片高墙禁地。当中殿堂楼阁无数,亭台园林俱全。大雪覆盖之下,如天宫一般。琼楼玉宇,华丽无比。白的顶、灰的瓦、红的墙、黄的旗幡……天地自然与人间气息浑然一体。世上盛景不计其数,唯此处最是雍容。正是当今大宋太上皇赵佶禅位后避居的龙德宫。
赵芙金站在后殿旁的一处阁楼上。放眼望去,东南面的艮岳映入眼帘。此时,大地如捂、山水似镜。洁白的山丘晃得她有些眼晕。
下午,她本替父皇出门办了一桩事。父皇退位以后,身边没有可以信赖之人,便将此事交付给她。赵芙金原是勉为其难,不情不愿出了宫。孰料,不知何故,她出宫后突然涌出来一个念头,想去那个她情窦初开的地方看看。鬼使神差之下,她不知不觉走到那里。
他……怎么等候在那儿?他竟然等候在那儿!
赵芙金实在没想到与田垚再次会面,又是不期而遇。就像他们初次相遇。这种感觉却比初次遇见他时,更加幸福激动。直到此时,赵芙金依然沉浸在久别之后,再次相逢的喜悦与憧憬中。
想到这,赵芙金不禁从袖中将手抖出,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脸颊。寒风中,手触摸上去,脸上冷似冰面。这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但她心中,却始终感觉那里滚烫无比。
看了一会雪景,赵芙金总算收拾起纷乱的心绪。想起来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十八哥回了京城?”赵芙金喃喃自问,“不向皇兄禀报?要带我出城?”她虽是女流,宫城之内那些事,她自小耳濡目染,岂会不懂?令人迷惑不解的事,背后必定隐藏着鲜为人知之处。十八哥的想法她已经猜出了八九分。他定是觉得此次金人来袭,汴京凶多吉少,想出城躲避。再想到那天到信王府,十八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今天回首一看,她突然明白了十八哥彼时的苦衷。
田垚说,十八哥此次回城,专门为了接她出城。赵芙金从未感受过这种被人惦记爱护的感觉。由衷地开心。皇宫内,只有尊卑,没有关怀。她可以居高临下,自有人可以对她居高临下。却从未有人可以相互关心呵护。哪怕兄弟姐妹,一俟成人之后,各自开府建衙。皇家的亲情淡薄得很。但这些天来,唯独这个弟弟,让她体会到一些了常人家才有的手足之情。
想到这,赵芙金不由地望了望正南的大殿。今天,她回宫之后,听说皇兄午后过来向父皇请安。此时怕是走了。赵芙金看了看天色。她心中料定赵桓不会留在龙德宫用膳,自然要在晚膳前找借口回去。正想着,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太上皇宣淑德帝姬后殿觐见。”
赵芙金所料无差。皇兄就在刚才已经摆驾回宫,未留下共进晚膳。
父皇便迫不及待地让她来见。
后殿近在咫尺。赵芙金到后殿不过片刻功夫。随行的宫女都被挡在殿外。只有宣旨的小太监陪她进了殿内。后殿温暖异常,暖烘烘的。有种催人入眠的感觉。
殿上龙椅又宽又大,好似一张卧榻。赵佶半靠在椅背上,挽着牛鼻抓髻,一身道家装束。手中捧着一个画册。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眯着眼在细细端详。一动不动。殿下两具铜鹤,拢起翅膀,单腿直立。长喙向天,一缕香烟悠悠地飘向殿顶。在顶上盘聚之后,向四下慢慢飘散。
偌大的后殿只有赵佶一人。
“十四姐来了!”龙椅上一声招呼。赵佶显然看见了赵芙金,准备起身。奈何身体有些发福,一时未起得来。传话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搀扶,才勉强坐稳。
赵佶突然扶住头。赵芙金关切地问道:“父皇。”赵佶摆了摆手:“不妨。刚才起得急了点,有些晕眩。无事,无事。”
赵芙金便跪在龙椅上,给赵佶捏了捏肩膀。赵佶转了几圈脖子,感觉好受不少。挥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在旁边坐了下来。赵佶摸赵芙金的手,发觉冰凉凉的,爱怜地说:“今天大雪甫停,寒冷异常。父皇还让你出外,不怪父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