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脸上颜色略略好看些。
父女二人一路挽着进了膳厅。这一刻毫无皇家那本应有的尊卑气象。路上的宫女太监只敢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有丝毫表现。
此时此刻,自天波门向西华门的大街上,一片肃穆。
大批车马连连续续,足有半里多长。旗帜遮天,龙凤旗氅无数,刀枪剑戟林立。当中簇拥着高高的卤黄伞盖。伞盖下,一架巨大的步撵由十多人小心地扛在肩上。前有车架开道,后有劲骑执卫。前后亲卫夹道扈卫,杂役紧紧跟随。地上积雪早有人清理干净。但是路有积冰。众人无不步履沉重,小心翼翼。队伍如同泰山一般,威压四方。今天开始,汴京城戒严更加严苛。又沿途早有开锣警示。无干士民避得远远的。所过旗亭市楼,纷纷关紧门窗,垂下窗帘,不敢有所暴露。正是赵桓自龙德宫参见赵佶完毕,摆驾回宫。
从皇城到龙德宫,出皇城北门拱辰门,沿皇城东自内城景龙门趋龙德宫。此路径当为最近。奈何,赵桓曾无意中吐露过,看见艮岳便心烦意燥。自然改成出西门这一路径。今天,他本是突然起意去见赵佶,又加之战事越发糜烂,殿前司、马步军侍卫司都在城内部署防御,便未按惯例通知。所以只带了亲卫班直与皇城司的扈从。即便如此,出行的仪卫仍是蔚然可观。
步撵空间宽敞。周边四下贴心地燃着火炉。又有暗道将碳息引出撵外。所以,撵内空气温暖但不浑浊。十分舒适。赵桓靠在蒙着皮裘的榻背上。仰头,闭着眼睛。心中盘算着。
国事纷乱之下,赵佶把江山交给他,便是把偌大的责任交到他肩头。既让他欣喜,又让他烦恼。今次来见赵佶,倒是带着烦恼而来。
清晨时分,郑州那边忽然来报,玉门渡失守,金人已经渡过了黄河天险。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形势急转直下,令他寝食难安。早会上,众大臣依然众说纷纭,更令赵桓无所适从。烦恼之下,想起那退位避事的老子。便专门去了趟龙德宫,本想虚心向他请教一二。奈何见他时,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令赵桓心头着实升起几分不快。可他终究是自己老子,能拿他如何?便是年初他做的那般过火,自己不还得忍受着?
“唉……”赵桓深深叹了一口气。皇帝,为何叫孤家寡人?他现在算是体会得明明白白。一切只有自己!这大宋要亡了,当官的自是当官,经商的自是经商,只有他这皇帝最做不得皇帝。一切只靠自己!想这危机关头,便是自己的亲爹老子都靠不住,还能靠得了谁?
感叹之下,他突然想起来那事。这些天忙着国事,那些事虽有启奏,始终当作是小事,未放入心中。现在想来,他们倒比自己自在得多。朕堂堂大宋皇帝尚有不自在,岂能让你们那般自在?赵桓越想心中越窝火。哼,大敌当前,不求公心卫国,净想着溜之大吉。成何体统!想到这,揿了揿撵内的小铃。步撵闻声慢慢停下。
邵成章掀开厚厚的锦帘,小心翼翼地请安后,询道:“万岁,请宣旨。”
赵桓见邵成章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好冲着他发作,冷冷地说了一句:“让王宗濋来见朕。”
皇城司伴驾左右。王宗濋正骑在马上,跟在左侧,赵桓的话自然听在耳中。但是既叫了邵成章来宣旨,他不敢自作主张上前。赶紧下了马,等邵成章过来后,简单走个仪式。哪有丝毫耽搁?趋步到步撵前复命。
“郭真人被刺一事进展如何了?”
王宗濋听了,心头一惊。这事说好办极为好办,说不好办又极不好办。他也曾上了几道折子,赵桓一直不置可否。他只当作官家了解了些细情后,事涉敏感,不愿声张,便冷处理。不知官家今天从太上皇处回来后,缘何重提这桩事情。都说线索之后的人牵涉太上皇。莫非……今天,官家在太上皇面前作过安排了?
王宗濋一时理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好硬着头皮,拣不要紧的禀报道:“启禀官家,行刺的刺客最后到了太史局局丞沈充的宅子。后来逃之夭夭。目下沈充也不知去向,尚在追查之中。”
赵桓冷哼一声:“皇城司一贯自诩天大的能耐,这等功夫了,还查不到人?”
王宗濋虽是赵桓的外戚,但公事之下,二人更是君臣。听出来赵桓心有不满,赶紧躬身请罪。
赵桓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秉持上意办事。自己前些时间态度不明,这些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在众人面前过分责难他,故作大方道:“过去的便算了。自即日起,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早日破案!”
王宗濋铿锵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