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住赵榛满怀地希望去寻找沈媛不提,却说此时的内城延福宫,笼罩在一片悲凉中。
延福宫是赵佶还在位时为自己建造的宫苑,建在皇宫之外。
赵佶为帝,嫌弃皇宫面积小,便将皇城北墙到内城北墙这一带地块征用下来,修建了延福宫。
这一带原是营房与器监作坊,都是公家的土地,与百姓无关,所以征用较为顺利。
建好延福宫后,赵佶一直住在此地,直到退位后被赵桓迁到外城的龙德宫。
汴京南城陷落之际,赵佶又迁回内城,被赵桓重新安置在延福宫。
自金兵围困汴京内城以来,延福宫外亦重兵重重。
赵桓以守卫太上皇安全为由,将整个延福宫把守得严严实实。
其中什么缘由,赵佶与赵桓心中一清二楚,但二人都装糊涂,从不明说。
等赵桓向金人投降以后,内城沦落到金军之手,皇宫里外全部驻扎金军,把守延福宫的士兵也换成了金兵。
一瞬间,大宋最有权势的两位人物全部被金人控制。
不过,金人尚为宋朝官家赵桓保留一丝颜面,不禁出行,亦不尾随,在这内城里,赵桓仍可自由行动,甚至他仍可照常朝会,发号施令,一如之前。
如果不是城内满眼可见的金军黑旗,赵桓甚至以为汴京城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还是大宋国独一无二的官家。
可惜,梦醒了才是一场梦。
今日,赵桓不知何故突然来了延福宫,要见赵佶,又破天荒留下来午膳。
赵佶心情本不好,但听见赵桓要与自己共食,有些动颜。
沉默了良久,赵佶吩咐太监将午膳安排在延福宫东首的移清殿。
移清殿虽称殿,却是一座楼阁,高五层。
午膳设在最高的五层。
赵佶牵着赵桓的手,在前领着他,一步步走到顶楼。
赵桓心里有些排斥,不过见赵佶频频回首看着自己,这一刻,赵桓似乎看见自己仍是幼年时,赵佶正是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时的赵佶,龙种没有后来那么多,赵桓作为长子正享受着无尽的父爱。
那是多么美好的岁月啊!
不知怎地,赵桓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急忙低下头,任凭赵佶牵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
楼上风大,二人却浑然不觉。
等二人上到楼顶,都有些气喘,不由地略作停留。
此处位置高,汴京内城一目了然。
前些日子下过雪,照道理四下应是白皑皑的雪景,但金军在皇宫周围挖掘道路,所以举目望去,都是黑土翻露在外的情景。
黑白交织,既丑陋,又触目惊心。
再远处,是艮岳,这亦是赵佶穷全国之力打造的心头之物。
但这些天来,艮岳中的树木丘石已被人砍伐毁坏殆尽,偌大皇家园林,空荡荡、乱哄哄,毫无看头。
赵佶看在眼中,心中叹了一口气,回首见赵桓亦看着艮岳。
赵桓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着实耐人寻味。
官家历来反对铺张浪费,如今倒随了他的心愿,赵佶心中又一叹。
随即又想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叹息的?江山尚且难保,这些小玩意又何足挂齿。
再暗道,又何必还与他计较这些琐事呢?
今日赵桓愿意与自己共进午膳,看来他一筹莫展之际,开始惦记亲情,却要趁此向他吐露心意。
父子之间不能再这么冷落下去。
赵佶内心五味杂陈,想了一会,稳住心神,于是亲切地握起赵桓的手掌,拍拍道:“官家手这么凉,且随老拙进殿中再叙。”
赵佶在赵桓面前不称朕,独称老拙。
皇权便是这么回事,皇帝跟前,老子亦不能称老子,得称老拙。
赵桓点了点头:“便依父皇。”
向来他只称赵佶太上皇,今日却改称父皇,自然是受赵佶情绪感染,也动了情。
二人进了殿内,殿中暖意融融,感觉好受了些。
赵佶此时一心修道,所以殿内都是道室的摆设,没有体现主次位序的大椅。
好在殿中地上铺了暖榻,二人也不要太监伺候,各自找了个蒲团,一左一右坐在榻上,如同寻常百姓家的父子,坐在一起,口中不提尊卑虚礼。
赵佶慈祥地望了赵桓一会,轻声问道:“官家,半月前何栗上谏官家,乘金人立足不稳时出城,官家那时为何不走?”
赵桓脾性软弱,左右不定,听赵佶这么一听,心中立时有些后悔。
那时若走,现在说不得又是另一番景象。
赵桓眼中流露出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