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信仰冲突,也不仅仅是一场短暂的王位争夺战,而是一场关乎人类文明走向的征伐。没有宽恕和原谅,也不存在同情和怜悯,只有你死我活和不共戴天。
在一场短暂的战斗后,劳伦斯亲率第三团漫不经心地歼灭了一队落单的圣佑军,他们渴望把这支宁死不屈的军队作为一个榜样例子,就像他们渴望畅饮仇敌的鲜血和恐惧一样。劳伦斯轻蔑地屠宰了那些胆敢拒绝他投降提议的人,并亲自动手,为他的手下示范了如何传播恐惧。经过一个血腥和死亡的夜晚,一百名肝胆俱裂的战俘被迫见证了反抗的代价,他们被允许在剥掉脸皮后带着对种种臭名昭著的酷刑的恐怖记忆骑乘马匹逃走,这样他们便可以传播死神正在逼近的消息,以及将对那些宁死不屈之人采取的可怕手段。
这种暴行并不是劳伦斯以前会采纳的提议,而卡琳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出身于守夜者的她追求的策略是一种冷酷的逻辑——再坚固的盔甲也无法抵挡恐惧的利刃,它会慢慢凌迟敌人的心灵,削弱他们的勇气,瓦解他们的斗志。虽然她并不希望劳伦斯像第三团里的很多人一样带着野蛮的喜悦去享受杀戮和施虐的过程,但不管怎么说,这会给他们带来不少军事上的优势。事实上,第三团长期以来一直都遭受着新兵素质低下的影响,在一场场战斗后,出身于自由之城贫民区的渣滓和道德败坏的杀手开始晋升为军官。这支曾经仓促建立,应致力于领土治安和低烈度作战的炮灰团,慢慢变得更像一群不守规矩却战斗力不弱的暴民;曾经严格的军团秩序变成了小队和帮派的松散联盟。就连第三团效忠的主人劳伦斯,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不安中,他将越来越多的职责交给自己的亲信,以放纵病态的狂躁与愤怒。他一天比一天焦虑,一天比一天忧郁,他经常把自己关在营帐里,连他最信任的密友也不准靠近,命运从他身上夺走了除服从以外的任何可能,毕竟作为猩红大公指定的继承人,他的负担太重了。
这些天的胜利使军队变得无比狂热,哪怕是简单的就餐都带有庆功会的色彩,对此劳伦斯只能躲在角落里暗自伤神,或是把话留在苍白的嘴边欲言又止。胜利,不能放走任何一个敌人…他每天都要用洪亮的、铿锵有力的声音来向属下表示决心;他胸前斜披着绶带,从一个营地赶到另一个营地去鼓励士兵,向作战有功的人们犒劳酒食。他的努力让士兵们对胜利始终充满信心,年轻军官们则认为这场战争将使他们的生活充满意义。事已至此,劳伦斯自己怎么想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他在兵营里、宴会上听到的各种话语:对教廷的仇恨,对乡土的忧虑,对胜利的信心,对未来的憧憬——都汇集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拽着他向前。
随着他的智力逐渐降至从前,他变得越来越敏感脆弱,随便一件小事都会让他恐惧许久——他知道愚笨的自己没资格继承猩红大公的遗产,那不是他——那个没被奥秘之主赐福过的普通人所能驾驭的命运。命运女神那个碧池,只会对英雄人物和残忍暴君俯首称臣,因为那些拥有天才头脑的任性人物和祂本身类似,都是一样的不可捉摸。但某些时候——在任何时代都极为罕见的时刻,祂会出于一系列奇特的巧合,把自己的权杖抛到一个平庸之辈手中。有时候——就像现在,所有操纵未来的命运之线都掌握在劳伦斯手中,但当重任突然降临到他身上时,他与其说感到庆幸,毋宁说感到害怕。因为奥兰多笃信他有自己当年八成的战略部署能力,完全知道该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便没有给他和他的军团指派明确任务,只说他要带队游走于防线边缘,见机行事。
劳伦斯麾下有三个步兵军团,不超过100名骑士以及十多台战争傀儡,这支部队既没有庞大到不容忽视,也没有渺小到不值一提。作为游击部队,它过于臃肿;作为支援部队,它太缺乏机动性…劳伦斯只能踌躇地命令部队暂时原地待命。他不习惯独立行事,此外,侦察兵带回的报告都含混不清,一会说两军已经接战,一会又说联军正在向哪个方向转移…夜里的瓢泼大雨让他坐卧不安,而奥兰多派来的信使则让他心急如焚——没有任何关于敌军主力的消息,信中尽是些宽慰人的承诺和好似漫不经心的询问。于是劳伦斯只好咬牙做出回复——他正在想办法追击敌人,而不是像个痴傻的低能儿一样守株待兔。恰逢在他回信一小时后,一队疲惫不堪的敌军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现在,劳伦斯已下令全员做好战斗准备,他要给予这些敌人迎头痛击,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因为每拖延一个钟头,就意味着敌人可能会得到增援。胜利的捷报就像烈酒一样有时效性,他必须充分利用自己军队的高涨士气,一鼓作气把面前还未得到增援的敌人统统消灭掉。
就在劳伦斯下令发起进攻的同时,奥兰多率领全军抵达了前线,亲自部署防御,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服用了大量药物以保证头脑冷静,他斗志昂扬的部队已在大路上筑好工事,严阵以待。而孔代的一切部署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细致周到,他的每一条命令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楚明白。菲利普重锤不仅反复斟酌了十几种可行的进攻方案,而且也充分估计到了所有可能面临的意外危险。最大的意外莫过于奥兰多在外线战场留了底牌,那些或许存在的预备队随时都有可能赶到主战场,巩固本就牢不可破的防线。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孔代决定抽调出一部分军队去外线发起佯攻,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阻止他们与奥兰多的主力会合。
夜里四点钟,孔代不顾簌簌的骤雨,一直走到敌军城防武器射程之内的阵地前沿。雾气蒙蒙中,隐现出西境人阵地上的稀薄灯光。孔代一边观察,一边考虑进攻方案,直到拂晓,雨渐渐变小,他才下定决心,回到了简陋的统帅部,下达了两小时后发起总攻的命令。
他预判了三处防御节点,他也很清楚接下来的攻防战将重点围绕这三处节点展开,但同时他也不抱太大希望——奥兰多知道自己的手下无法一直挡住联军的强势推进,所以他在后方侧方部署了大量预备队,以保证每一处防御节点都充满韧性,可以不停变换位置和人数,最后让联军先流干最后一滴血。这场突围战,大概只是孔代徒劳的挣扎罢了,猩红大公的存在,意味着他无法使用什么奇谋怪略瞒天过海。兰斯第一骑士就像他肚里的蛔虫一样,总能在他尚未坚定决心的时候准确预判到他最终的选择。
上午九点至下午四点,联军主力向防线进攻,一度攻陷了中央阵地,但很快又被击退回来,继而又发起进攻。空旷泥泞的大路上已经覆盖了两万具尸体,可除了大量消耗以外,双方的目的都未达到。此时两方的军队都疲惫不堪,两方的统帅都知道,现在就是亮出底牌决出胜负的时刻——谁的底牌先奏效,谁便是赌桌上的胜利者。孔代盼着诱饵能把预备队多拖一阵子,奥兰多则盼着劳伦斯尽快带人来堵上防线缺口。双方的传令兵接二连三地朝着不同方向奔去,只要在防线被彻底压垮前劳伦斯及时带人赶到,那么兰斯国王的宝冠将再一次凌驾于教皇的权杖之上。
但是,劳伦斯并未意识到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