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离酒宴和舞台的不远处,有一棵枝繁叶茂、硕大无比的柏树,名曰,栖霞柏。此柏经年长青,郁郁葱葱。春暖花开之时,群鸟翔集其上,时起时落,若绿波上点点帆影;冬雪覆坡季节,雪花压掩树冠,斑斑驳驳,如翠玉中片片瑕光。最叫人叹为神奇的是两枝桠分叉处,一东一西伸出两柄短枝,东枝状似龙头,西枝貌像龙尾,抬头望去,如蠕龙穿行于云雾,蛟龙出没于银波。
而此时,在这龙头与龙尾之间却躺着一个身着白衣长衫的仙子,他左手提着一柄七星龙泉剑,右手拿着一个紫金宝葫芦,时不时的往嘴里灌几口酒,时不时的又观望下方,一会儿摇头叹气,一会儿又爽朗大笑。这栖霞柏参天而立、耸入云霄,那树冠更是高曰百尺,举手可摘满天星辰,投足可踏广寒月宫,他却在上面行动自如、神态自若,说他是人谁敢相信,说他是仙谁敢不信。
居高临下,他俯视下方,一切景象尽收眼底。他能看见所有人,所有人却看不见他。
而自此之前,大唐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姓谁名谁,
而自此之后,大唐的所有人都忘不了他姓谁名谁。
天上有仙,地下就有鬼。
栖霞柏的另外一侧树荫底下此刻就潜伏着几个身着紧身黑衣的人,他们密切地监视着前方宴会的一举一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指令。
天上的仙人洒落的酒水滴在了这些鬼的身上,都还以为是下雨了呢。
宴会的宾客均已到齐,柳春晓也落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这场宴会,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你来猜,她会坐在哪儿?
关于这个座次的安排,所有人都没想到,柳春晓更加没想到,在左右两位侍女的指引下,她竟然被安排坐在了张九龄的后边、李林甫的前面。这让本来就深感委屈的李林甫更加的羞愤难当,他这会儿真想找个龟壳把头缩起来。尤其是对面武将的第二席位还坐着一个帝王的新宠兰凌飞,仅次于第一席位的薛讷,而他却屈居第三位,还遭受着兰凌飞弟弟兰凌如的横眉冷对,魏孝严今天又一反常态的摆出这副德性,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最糟糕一个夜晚,最糟糕的一场宴会。
坐在他身旁的孙仲达面对这样意外的局面,则是格外的不屑和尤为的憎恨:好一个柳春晓,她居然就这样从我的身边轻飘飘的走了过去。还有那个兰凌如,凭借自己哥哥的声望他居然也坐在了对面第二席的位置,而我花了千金万银、献上了稀世珍宝,竟然还是排在了这两个人的后边,真真是岂有此理,真真是可恶至极。
杜之兴和翰林院的其他学士对这一切也是始料未及,堂堂大唐公主的寿辰,竟会出现如此荒谬的座次安排。杜之兴身为翰林院主事、三朝元老,又兼太子少师,却只能坐在第五位,而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丫头竟坐在了第二位。虽然她是自己亲自举荐的翰林学士,又是故交好友柳茂公之女,可这样不公平的待遇,还是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些许的不平衡。
再看看其他的翰林学士,大多数都是聚集在距离公主的席位很遥远的地方,体胖腰圆的包不同就只知道盯着满桌的酒菜,主管编修诗词的辛若然伸着像长颈鹿一样的脖子也看不见前边柳春晓落座着的位置,翰林第一书法家文秋白的魂儿早就被那卷书圣《黄庭经》的手书给勾走了,其他什么事儿也引不起他心中的波澜。只有一个任不通,他的嫉妒心最强,眼见着柳春晓被引至第二席位,他整个人都快要疯掉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怀疑自己的眼睛。天啊,一个只送了十条手帕和一副对联的人,居然被当作上宾一般对待,还被安排在了两位丞相的中间,这是何等的礼遇,何等的尊荣,怎么这样的好事儿就是轮不到我的头上呢?
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向来是一个稳重且内敛的人,可这次他的行为却有些非比寻常,当柳春晓走过他的席位时,他竟然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旁边大食国的使臣哈桑见此吓了一跳,不由得问他,你是怎么啦?阿倍说,我终于见到女皇陛下本尊了。哈桑急忙告诉他,那个人不是女皇,而是翰林阁的女学士,女皇本人早已离世了。阿倍这才恍然醒悟,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一边起身整理衣冠一边嘴里暗自嘀咕,实在是太像了,太像了。他这一次的唐突举动源于多年前他在平安京日本元正女皇举办的宴会上见到的一幅画,那幅画是日本第一代遣唐使犬上三田耜从大唐皇宫带回来的,画上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穿骑马装、手执长鞭的形象,少年懵懂的阿倍彻底被这画中女子给迷倒了,直到后来他才得知那少女便是刚刚入宫时的唐朝女皇武则天。而且听他的父辈讲,日本的国号就是由她赐予的。这一切让阿倍多少年来都记忆犹新,则天女皇的少女形象更是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久久不能忘怀。今日一见柳春晓,仿佛多年前的那个少女自画中走了出来,活生生的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样的绝代芳华,一样的英气逼人。
相比这些人的愤愤不平和大惊小怪,张九龄倒显得格外的坦然和淡定,春晓向他行礼问候,他很是亲切的回了礼,还引荐自己身边的颜真卿给柳春晓认识,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互敬一礼,颜真卿之前听人讲过春晓的事迹,心里很是敬佩,刚想凑近聊上一句话,却闻寿宴掌礼主事高喊一声,公主殿下驾到。
众人皆起,齐声同贺,恭祝公主千秋之喜,愿公主仙福永享,吉祥安康。
千呼万唤始出来,一见其景如至蓬莱。
六盏莲花灯左右依次摆开,自空谷云雾之中走出一道霞光碧影。她着一身青衣,头束一缕道巾,冰为肌,玉为骨,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琉璃般通透明丽的气息;她,一弯柳眉如淡笔细细的勾勒,不画而黛,细密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朦胧露珠,欲遮还羞;她,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又仿佛在逃避一切;她,浑然如九天玄女下凡尘,不食人间烟火,倾世倾城与倾国。又恍若似一株盛开在天河边上的幽兰清莲,根扎尘世直指苍穹,让众生为之倾倒,让漫天神佛为之动容。
她,就是大唐第一玄门道家公主,李持盈。
众人望她,如见碧海明月浮于眼前。
她望众人,似窥满天繁星闪烁不定。
她双手平平的伸出,向下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