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走啊.....’
陳英從夢魘中醒來,扯到斷碎的肋骨,疼得冒出一身汗,後面的‘啊’變成一聲呻吟。
‘我在。’易無憂抱膝坐在窗邊,望著地面,不知在想什麼。緊閉的紗窗後灰濛濛的,鬼哭神號,那場暴風雨,從昨晚至今,沒有間斷。
陳英覷見她的身影,心緒稍稍安穩,警惕地瞥了四週一眼:‘那個人呢?’
易無憂知道他在說楚婆,抬頭一臉嚴峻地盯著他:‘陳英,這幾日你都不能離開我半步,知道嗎?你若不聽話,我救不了你!’
陳英目露愕然,不過很快就使勁地點了點頭。
瞧童子看自己,宛若在看溺水時抓住的浮木,易無憂心頭一沉。自從楚婆帶著血漆離開,那個一直撕扯她的難題-是去,是留,本來做好的取捨,看到陳英的凝視後,死灰復燃,再次啃噬她的內心。
‘放心,你們,我也會一起帶回去的.....’自己曾經的豪言壯語,猶在耳邊!
她別開臉,只覺一股前所未有的抑鬱壓來,茫然若失......楚婆沒有堅持殺陳英,因為自己答應一步不離地看管他,不讓他有機會向外人洩露她們的計策。三日之後,楚婆回來。
到時候,她該何去何從?
*
楚婆又打了個噴嚏。顧不上擦拭鼻涕,從口中掏出嚼爛的八樹葉,抹在手腕的水泡上。
嘶~~她咬緊牙關,等待痛楚退去。
奔波一日又夤夜冒雨而歸的她,起了多年不見的風寒症狀,在處理血漆,並且將它塗抹在衣物上時,身子發冷顫抖,不小心灑了幾滴在手腕。幸虧她提前預備好可以緩解血漆侵蝕的八樹。
草草包紮完傷口,她在屋裡生起火爐,卻不是因為自己發冷,而是要將那兩件塗抹了血漆的衣物盡快烤乾。燒旺火爐後,她從箱底翻出小刀,鐵勾,將它們磨利.....
當她頭昏腦脹,筋疲力盡地躺下,準備休息片刻,誰料屋外大風大雨,正好哄人入睡,加上身子不適,一覺竟睡到翌日清晨!
她罵了自己一句,連忙跑去查看那兩件‘漆衣’。發現它們已乾得七七八八,只需再烤幾個時辰,便能下水,心中巨石放下。明日,便是鬼船離島的日子,她一刻也不能鬆懈!轉眼,她瘸著腿,準備乾糧水囊,就在此時,腹中一陣疼痛,方覺自己飢腸轆轆!這兩日,她都未曾進食。正要吃飯,才想起屋外簷下的紅眼鶻,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發現鳥只是被這兩日的風雨淋了個狼狽,仍活著!舒了口氣,將鳥搬入屋內,拿了些魚肉給它,順便也餵自己幾口......
忙到旁晚,她才在廊下坐下,汗流浹背,四肢沈重。肆虐了兩天兩夜的暴風雨終於過去,島上一片狼藉,她的院子,也如是。可她並不在意,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過了今晚,鬼船便會萬年不變地出現在西面的海灘上,載著鮫人,出島辦事。
那艘鬼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其實並不留在島上。每次都彷彿平地出現。
但楚婆知道,鬼船不泊在屍神島,是因為它不僅是一艘載客的船,而是一艘樓船,也就是軍船!所以,除了每三月一次,海面大霧最為薄弱之時,充當渡輪,平日裡,它應是用在戰場上的!
至於那個戰場遠在何方?楚婆,作為屍神島的老人,不得而知。
她也沒有興趣知道。
天邊的烏雲正在消散,遠方的海面波光粼粼,一切趨於平靜。
楚婆看了一會兒海,老眼一亮。
白浪之上,出現一抹黑影,是帆柱的形狀。少頃,一艘五桅大船的輪廓,脫離晦蒙,漸漸逼近。
‘鬼船?怎麼來早了?’楚婆忖道。
半盞茶後,鬼船後出現一艘扁舟。小船衝破海浪,疾速向島上駛來。
楚婆從自家院裡能看到的,只有這些。她不知道,那艘小船,穿過鱷魚群後,一道黑影從船上一躍而起,身形如鳥,眨眼落下海灘!
來者是一個全身皆黑的人。衣裳,披風,帷帽,皆黑,除了身材高大,是男是女,面目樣貌,一概不清。
而此刻的海灘上,已站了數十位魁梧大漢。看打扮,是石頭城裡的鮫人。為首的一位,身長九尺,滿臉鬚髯,貌似陰間判官,雖也是魚衣木屐的打扮,卻多了幾分珠光寶氣,右耳垂鑲著一顆大珍珠,腰間的雙刀煞氣騰騰,氣勢逼人。
正是島主犀人。
他走到黑衣人面前,與黑衣人行禮,然後一邊在黑衣人耳邊說話,一邊帶領眾人往島上走去。
*
正當楚婆絞盡腦汁地尋思鬼船為何提早出現,遲疑是否要將計畫提前,院外響起一陣雜沓腳步。一群人,正往她的小院走來!
她心頭大驚,慌忙將漆衣藏起,假裝咳嗽,瘸著腿走到門口,剛好碰見一臉堆笑的犀人。
‘老媽媽,你還好嗎?’犀人嘴角略僵地說著客套話:‘島上來客人了。我們在你的院子裡,歇歇腳,再回鎮上。’
楚婆沒有答話,低頭打開籬笆門。她的住所,正好在西灘和小鎮之間,從海上回來的海盜偶爾會停在此間,討要水酒。
犀人和鮫人們將黑衣人迎入楚婆的小院。
楚婆張羅酒食,心下卻暗驚,何方神聖,連犀人都要對其卑躬屈膝?
‘來使突然造訪,想必有要事?’犀人一邊為黑衣人倒酒,一邊道。
黑衣人鼻子哼了一聲,操著一把尖銳的聲音,懶洋洋地道:‘說起來,也不是大事。所以這次,也許你就能幫上忙!’
一句話,把犀人說的臉色一青。他身邊的鮫人也是皮笑肉不笑。這是褒,還是貶?
黑衣人似乎不在意對方的反應,從懷中拿出一卷畫像:‘我這次來,是要一個死人,一個活人。這是活人。這個人,也許誤打誤撞上了鬼船,進了島。你可曾見過?’
犀人接過畫像,看了一眼,臉色一變。
‘怎麼?認得?’黑衣人敏感道。
‘啊,不是。’犀人暗道一句人有相像,突然轉頭,把畫像遞向角落裡的楚婆:‘老媽媽,你負責檢查鬼船下來的人,見過這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