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柔和的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骏马前行的脚步。
魏丘之事,给曹昂造成了极大的触动。
魏氏族长的所作所为,有错么?
其实没错。
如果曹昂等人真的藏有祸心,他们区区几十个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的青壮,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但曹昂也很无辜,他只想用战马换一些粮食,却与死亡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徐盛心思缜密,他已经被毒死了。
只能说,这就是乱世。
乱世人心相疑。
魏丘如此,整个汉家天下亦是如此。
民不信兵、官,下不信上,地方不信中央,臣子不信君王。
直到五十多年后,一个指着洛水发誓的老头子,终于将这种怀疑情绪推至顶峰。
这种结果是很可怕的。
信任这种东西,失去很容易,想重新建立起来却极为困难。
就拿地方上的豪强来说,曹昂其实非常不喜欢,甚至于排斥地方上聚众自守的豪强。因为这些人,正是黄巾平定十年后国家仍然四分五裂、世道又愈发混乱的根本所在。
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曹昂穿越成为一个乡里的普通地主,逢此天下大乱的时节,难道就不担心自身安全问题?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担心。
于是,收拢流民、锻造兵器、打造一支由自己掌控的武装力量,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刨除掉真正志在天下的那一小撮人,但求自保,或许才是大多数豪强的想法。
可事实上,这种做法只会让世道变得更混乱。
这般感慨着,曹昂返回费城的脚步却并没有停留。
到达安全位置后,他便将在马背上颠簸了整整一夜的魏族长扔在道路旁,自己等人就继续往东而去。
由于需要避开城池、亭邑,所以曹昂并没有走宽阔通畅的官道,走的是靠近尼山的小路。
如此一来,速度便慢了下来。
好在这个年代乡野人烟属实稀少,曹昂一路东行下,并未遇到太多波折。
离开东海郡后,他并未继续向东进入琅琊国,而是直接北上南城县,一路翻山越岭,直趋费城。
离开魏丘之后的第十天,曹昂一行百余人终于翻过尼山,来到费城南方二十里处。
等他们小心翼翼接近费城后,却发现围在城外的大军已经消失不见。
不过,费城城墙上倒是仍然悬挂着“曹”字大旗。
当曹昂进入费城,见到伊籍等人后,方才弄清楚自他离开后这段时间所发生之事,以及兖州、徐州的形势。
首先是,陶谦撤兵了。
算算时间,应当就是在曹昂逃至魏丘之时。
也就是说,当陶谦得到十五万石被烧毁的消息后,几乎立刻便向曹豹下达了撤军命令。
等待大军汇集后,其更直接放弃已经占领的华县,彻底退出泰山郡。
留下臧霸依然驻守开阳、临沂之地,陶谦一路不停,直接率领大军返回了徐州重镇郯城,而且路上顺便斩杀了阙宣,兼并其部众。
这也代表着,华、费之地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但更大的战役,却也已经近在咫尺。
因为就在陶谦撤兵之后没多久,宁陵、太寿一带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
曹操水淹太寿城,彻底击败大敌袁术!
之后,袁术沿着濄水一路向南,直接逃到扬州九江郡,短时间内彻底放弃在中原地区争霸,转而将矛头指向了淮泗之地。
而曹操则回师定陶城略作休整。
但所有人包括陶谦,都清楚的知道,这次休整的时间一定不会很久。舔舐完伤口的曹操,无论是为了扩张势力,还是单纯为了报复,都会向东攻伐徐州。
陶谦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撤军,恐怕也是事前得到了消息。
若是他继续将主力投放在泰山,曹操现在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定陶,而是已经顺着泗水抵达彭城了!
“曹家和徐州士族、百姓结为死仇的一场战争,终于要开始了。”
一处静室内,洗去满身烟尘之后,却显得愈发疲惫的曹昂喃喃自语。
曹操屠徐州之事,他是知道的。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一步臭棋。
不管是因为公事,还是从个人私情上考虑,曹昂都绝不会坐视曹操造成大规模屠杀。
单纯默许也不行。
原本历史上,覆灭吕布后,曹操没有直接占领徐州,而是将徐州委托为以臧霸为首的泰山诸将,是不愿意直接占领么?
恐怕不是,是不能。
这种结果,大概率跟之前屠徐州之事关系密切。
只是,不能屠城,却不代表不能攻伐。
徐州还是要打的。
只有先打服陶谦,明年才能更好地集中力量应对吕布之乱。
是的,吕布之乱!
在曹昂心中,即将于明年发生的吕布之乱,比之后的官渡之战还要可怕。
因为官渡之战虽然惊险,但距离现在还有足足六七年时间。
曹昂有信心帮助曹操,积累出远超原本历史的实力。
可吕布之乱,就在眼前了!
一旦出现意外,曹家最好的结果就是失去兖州,如同刘备一样四处流亡。
而最差的结果,自然是身死族灭。
只有打赢吕布、趁机剿灭兖州内的不服势力,曹家才能真正掌控兖州,以此作为争霸天下的根据地。
所以即将到来的兖州之乱,曹家只能胜不能败,并且绝不能如同原本历史上那般,持续近两年之久!
这是近几年,对于曹昂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蛇丘屯田,泰山剿匪,费城死守以守卫山阳、任城,曹昂所作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在为明年的战争做准备。
他要尽可能多的积蓄力量。
不管是军队、民夫,还是武器弓矢、粮草,什么都要,而且多多益善。
“只是攻伐徐州的战事尺度,恐怕需要我来控制了,希望能把控得住。”
曹昂一边想着,一边看向静室内的其他几人,询问道:“仲台也在,蒙山那边战事也平息了?”
静室中,除了高顺、典韦、伊籍之外,本应驻守蒙山的孙观也赫然在列。
“正是。”
孙观拱手行礼,“陶贼撤军时,臧安寨一众贼匪也随之离开了蒙山。不过,有些人不愿意跟随臧班离开,向我等请降,如今正留在臧安寨。这些人如何处置,还要请司马拿个主意。”
“辛苦仲台了。”
曹昂也不在意,“既然愿降,那就一同编入辅兵营吧。”
“是。”
孙观点头应诺,随即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地说出了另外一件事:“司马,前些日子,应府君以安定蒙山为名,送了我一些财货和几名婢女。我本想谢绝,却根本无法送回,所以想将这些东西交予司马处置。”
“不止如此,咱们这位应府君还想招仲台兄为孙女婿,可惜被仲台兄拒绝了。”
一旁的伊籍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