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呢?假若两个互相支撑的灵魂被迫分离,这些草木美景又有什么意义?每天都有数之不尽的人前来投信,发起邀请或赠送礼物,但她没有一次打开大门,甚至没有离开宅邸,这是格兰瑟姆宅邸,由帕贝尔·格兰瑟姆和艾琳·格兰瑟姆共同持有,哪怕失去了其中一人,格兰瑟姆家族也就不复存在,那么声名和地位又有何用?
第一天清晨,她精心制作了两份三明治,帕贝尔最喜欢溏心蛋,他喜欢半熟蛋黄的松软面包混合的口感,往常他们很难负担这种面包,只在偶尔才能用省下的面粉来准备惊喜,但现在却可以随意取用任何最顶级的食材,于是艾琳做出了完美的作品,就好像帕贝尔还在这里,而且会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大声称赞她的手艺,可惜的是,餐桌对面空无一人。
午餐只是简单的土豆泥,加入了一些奶酪来提供足够的热量,饱食会让整个下午都沉浸在午觉的余韵里,而适当的饥饿却能清醒大脑,这是艾琳的经验之谈,帕贝尔也赞成这样的说法,不过在很多时候,他会干脆一路工作到晚上,为了能哄他用餐,这种容易下咽的半流质食物就是不二之选,而且分量不能太大。
她只做了一人份,因为餐桌对面还有一份三明治,她亲自看守了这张餐桌整整五个小时,可惜始终没能等回本该坐在那里的人,不过没关系,即使是冰凉的三明治也是绝顶美味,正如帕贝尔所说,半熟蛋黄和松软面包的组合真是绝配,唯一可惜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平添了一分湿润的,咸涩的口感,破坏了这块三文治原本的风味。
用油纸封住土豆泥的碗口,艾琳躺在桌面上,揽着它睡了一个不太安稳的午觉,门外每时每刻都有人投递请柬,他们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每人都在互不相同的时间前来,却让艾琳不堪其扰,但也有一个好处,这样她就不会在美梦中沉浸太久,当她苏醒时,她还赶得上准备晚上的惊喜。
她要制作一种肉酱,亨利商会的最后一批货物并没有运送到吉勒斯堡,所以地窖的冷藏柜里就有大量鲜肉,她可以挑选出其中最好的,还要最好的奶酪,最好的香菜和油,由于价格昂贵,她此前从未亲手制作过这道菜肴,只听公主殿下提起过,但没关系,她的直觉一向相当准确,她一定能做出最完美的作品。
在四个小时候,她端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通心粉走出厨房,按照以往的经验,即使帕贝尔再怎么热衷于工作,只要闻到食物的香味,就会第一时间从房间里走出,享用美味的晚餐,这样他才能在整个长夜里继续计算,阅读,他一出生就带着天才般的头脑,即使被困在那狭小,破败又阴暗的房子里,他的智慧和善良也无时不刻都在发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如此贪婪,如此残暴?他本可以拥有一个快乐而光明的灵魂,如果她不是那样愚蠢地接受邀请,妄想成为一名法师的话。
这份精雕细琢的杰作专属于帕贝尔,她郑重地把它放在自己对面,还摆上了叉子,她的晚餐则是那份香醇的土豆泥,或许它的味道已经伴随着温度一起流逝,但那又怎么样呢?一个罪恶的,孤独的人,配上一份冰冷凝固的食物,这本就再合适不过。
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把那份通心粉放入冷藏箱,它足以用来在明早果腹,即使那时候它的味道恐怕不再,但她又怎么会浪费食物呢?
黑暗如期吞噬了宅邸的每一个角落,但打开魔法灯反而只会让这里更显虚无和空洞,于是艾琳依靠在角落里,透过窗户仰望夜空,这曾是帕贝尔最爱做的事,是他唯一享受的休憩,即使这不过是愚蠢地在追寻他的影子,也能让艾琳得到些许慰藉。
这夜晚格外漫长,不过艾琳并不悲伤,她抱着那松软的枕头,开始幻想她还能做出多少种菜肴,她还会多少食谱,又有多少未曾尝试过的想法?很多很多,数不胜数,哪怕每天都换不同的菜单,她也能至少在两个月内不会重复,烹饪实在是件令人快乐的事情,假如能有人和她一起享用这份成果的话,那就更是如此。
当她再睁开眼时,冰凉的树荫已经洒在她的身上,这场寒冬来得格外早,从窗户朝外张望,运河的表面已经开始结霜,除了繁忙的报童和送奶工以外,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而即使是贩卖商品的吆喝也被冻得有气无力,在这种环境下,她竟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她正身处生命茂盛的森林当中。
是鸟吗?鸟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怎么会——
她惊喜地屏住了呼吸,然后又用手指按住嘴角,步伐僵硬地走向盥洗室,急切地洗漱后,迈着坚定而有序的步伐走出卧室,走下楼梯。
那个身穿黑袍的男孩正在餐桌前沉思,他的身前摆着手账和一碗结了冰渣的通心粉,但看起来只是匆匆吃了两口就放在一边,这也是正常的,他甚至没有想过加热,这样那碗通心粉又怎么可能美味呢?就在昨晚她才立誓,假如帕贝尔能够回来,那么她为他一定会烹饪出所有美味的食物,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幸福的,履行诺言的时刻竟然转瞬即至。
迈下第一阶时,她还保持着冷峻,但下一秒,她的脚步声惊动了帕贝尔,看到那个熟悉的,真挚的浅笑,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早上好,姐姐....哎!啊....好吧,让——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