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兄,其实,认识你之后,我渐渐能理解李鹏举的那番学说了。”
他的眼神望向远处,“在李先生的世界里,妖怪既不是人类的敌人,也不是人类的玩物,而是与之平等相处的种族。这个设想,何其宏大?恐怕也正是这一点,打动了我们山长吧。”
苏衍眼神悠远拉长,谈到无为县,谈到李鹏举,苏衍实在是很有一些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蒲松岩却道:“无为县被天雷所劈,算算日子,苏兄当时应该在苇苕国,侥幸逃过此难。”
“苏兄……”蒲松岩组织了一下语言,
“无为县阖县全灭,苏氏一族上下一百四十余口,丧生于雷火与地裂之中。苏兄,说句实话,你不恨他吗?有没有想过,找他报仇?”
蒲松岩问出这句话后,一时四下无声,惟余柴火噼啪响动。
终于,苏衍长叹一声。
“一个长生真人,翻手之间,一县全灭。人伦之惨,莫过于此。松岩,我也想问你一句,到底是谁给他们这样的权力?”
“苏兄啊,你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老师曾说,我等修行人中,绝对的实力,就有绝对的话语权,这,就是天道啊。”
“既然是天道,那何恨之有?”
蒲松岩有些愣住。
苏衍看向他,
“在实力未够之前的恨,是匹夫之恨,恨不假,却一无用处。”苏衍的这些话,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他接着道:
“既然无用,那便多想无益,非到长生之期,你说的那些恨,那些仇,就不该有半点念头……男儿当自强,等到达大道之巅,立于绝景之上时,或可以天柱为室,以长生真人为仆,彼时,犹复言恨乎?”
蒲松岩第一次见到苏衍的眼神中出现这般色彩,他一时间竟然很难形容,以天柱为室,以长生真人为仆…
这是霸气、雄心?抑或是狂狷?妄想?
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第一反应是找水喝。
“喝吧。”苏衍递过去他的水袋。
咕嘟嘟喝完一大口后,蒲松岩怔怔道:“苏兄之志,世之罕见。或许,真的那么一天。”
“哎呀,想多了想多了。天色不早,我先睡了。”
苏衍就地而卧,火影幢幢,只剩蒲松岩一个人的影子。
也不知何时,苏衍一觉醒来,天仍未亮,篝火融融,却不见了蒲松岩。
这小子跑哪去了,夜尿?
苏衍翻个身继续睡下,却感到刺骨的寒冷渐渐沁上肩头,不禁打了个哆嗦。
夜宿山间,难免寒气侵人。苏衍往篝火处挪了挪。
可当他再次闭上眼睛之时,那股寒冷仿佛如跗骨之蛆,非但未尝少减,反而愈发冰人,就连他口中都开始呼出白气来。
猛然翻身,苏衍的眼中,看到的那团篝火,已变得绿莹莹一片,在这无风的山坡背地,无声燃烧着,诡异异常。
苏衍彻底清醒,真阳之火在先天灵气的引导下迅速覆盖全身,一下子驱散了蚀骨的寒意,全身的筋骨重新舒展开来。
“什么东西在搞鬼?”
绿莹莹的火焰里,踉踉跄跄走出一具白骨骷髅,它的牙早已不全,因此说话有些漏风:
“公几,介么晚来打扰公几睡眠,席在多有得罪。”
苏衍本已经想好至少五种手段,保证可以在一招之内轰散这具看着就不像正派人物的骨头架子,但听到它竟然开口说人话了,而且听这语气,好像并不是存心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