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纳兰洁的感知,纵使电闪雷鸣,她依旧能够听清柳乾罡的低语。
当光影形象悄然变幻,她确认了自己异样感受的来由——柳乾罡将自己的真灵炼入了这件灵器,与之一道,绽放刹那光华,随即消逝。
躺进冰棺的“鬼”复起无望,炼身成器、封灵断念是他们为了将力量保存至遥远未来所付出的代价,但柳乾罡不同,直到片刻之前,他都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纵使与同伴一样,在那道彩虹中倾注了全部力量,他依旧能够向世界发出铿锵有力的强音,最后那句弑神宣言更是犹如九霄雷鸣,自有一股震天撼地的浩荡威势。
如此人物,苦熬多年终于报仇雪恨,紧接着便追随爱人而去,怎不令纳兰洁扼腕。
明知当日卓苒自绝时柳乾罡便已心死,纳兰洁依旧心存希冀,盼望着七十七年的时光与大仇得报的快意能够扭转柳乾罡的心境。
当残酷的结局如期而至,纳兰洁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生出几许愤怒。
因为卓苒。
那位与纳兰洁有着相似处境的女子,拼尽全力,仍未能改变爱人因自己受尽折磨、终至消亡的宿命,何其悲哀。
……
……
“自以为是。”
望着光幕上逐渐黯淡的雷霆修罗,纳兰洁愤愤说道。
宇文曦闻言皱眉。
纳兰洁径自说道:“柳乾罡根本不懂卓苒的心思。
“卓苒之所以自尽,归根结底,是为了反抗皇帝对她的控制。
“自始至终,这场博弈只在她与皇帝之间。
“皇帝以亲人胁迫于她,欲借她之手驾驭柳乾罡,可她甫一脱困,即刻自尽,令皇帝无从罗织罪名、构陷于她,遑论株连她的亲人。
“为了自圆其说,皇帝别无选择,唯有将她的死归咎于柳乾罡的‘玷污’,而这愈发渲染卓苒的‘忠贞’与‘壮烈’。
“至此,她已成为皇帝亲手竖起的一面旗帜,皇帝非但无法对她秋后算账,反而不得不加倍嘉奖她的家人、竭力维护她的名誉。
“凡此种种,皆在她谋划之中,事后发展,也的确如她所愿。
“于绝境之中釜底抽薪,潇洒破局,不仅将心系之物尽数保全,更于最后时光夺回自由,何其快意。
“‘无怨’二字,绝非柳乾罡所以为的幽情愁绪,那是卓苒向皇帝、向世界发出的胜利宣言。
“以弱胜强、所欲皆遂,自当昂首挺胸,道一声无怨无悔。
“她慨然赴死,唯盼所爱安好,可如今柳乾罡大仇得报,仍执意弃世,岂不令她胜果蒙尘?”
……
……
“你在和我说话?”
“是。”
“立场不同,视角不同,我不完全赞同你的观点,但我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立场,也不想和你争执。”
纳兰洁转过头,认真说道:“上擂台,此路稳妥。”
宇文曦挑眉,微笑,不置可否。
……
……
电光隐没,雷鸣沉寂,这场盛大的告别终于走到尾声。
并非所有冰棺中都有流光升空,近三成冰棺始终静默,其中便有纳兰洁心神牵系的那一座。
当末代守墓人最后的痕迹烟消云散,十余座冰棺悄然解封。
透过光幕与那双莫名熟悉的眼睛对视,纳兰洁长舒口气。
万幸,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
……
光幕上,仅存于世的“鬼”向墓穴外走去。
不久前与同伴们一样耗尽力量的他们未曾施展神通,走得有些慢。
帝国境内,数道身影冲天而起,有人当空凝立、默然远眺,有人径直向联邦方向疾飞,更有人甘冒奇险,孤身来到宇文曦面前,恳求他替自己向墓中人传句话。
不久前,不知是为了围困府中的联邦刺客,还是保护府外的帝国强者,这位曾任帝国大将军的女子凭借威望与辈分强势接管纳兰洁直属卫队,对这座府邸实施全面封锁,如履薄冰地维系着暴风眼周围的脆弱平衡。
然而此刻,她抛下立场,将生死与名誉置之度外,越过双方对峙的界限,向刺杀主君、“挟持”女儿的敌人发出迹近通敌的请求。
宇文曦摇摇头,说道:“没有必要。”接着颇为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鬼”组织尝试吸纳的成员,都曾因皇帝以情驭人的毒计而备受心伤,但并非所有人都将复仇视为首要目标,许多人在接触真相后更期盼刺杀成功后与所爱之人团圆,他们自发成立了另一个组织——
“葵”。
他们是地狱中静待日出的向阳花种。
世情险恶,一代代葵组织成员在蹉跎中迎来噩耗,化身厉鬼。
然而,希望会破碎,心怀期冀之人却永不灭绝。
今日,深埋九泉却薪火不熄的葵,终于抵达了翘首以盼的晴天。
……
……
“不必心急,哪怕一时走得慢些,他们终将来到你们面前。”
说罢,宇文曦身化流光,直射苍穹。
越过群山之巅的帝国皇宫。
越过层云之间的通天擂台。
越过一切有形无形的障碍。
越过所有已知未知的极限。
如一柄开天之剑,刺向世界边缘。
这便是光之子为自己拟定的飞升。
大约在他看来,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情,成仙又何须与旁人相争。
……
……
举世惊叹,纳兰洁却怅然若失。
以身破界这条路并非宇文曦首创,前代大能早已遍察世界边境,确认那道湮灭一切的虚无壁障不存分毫间隙,绝非人力所能跨越。
虚无之力,正是纳兰洁修行路上难以堪破的两处蒙昧之一,不同于云山雾罩、难辨真容的情欲,虚无之难,难在不可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