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寄奴,不一起回去?”
“给我留匹黄骠马。我在白雉山上,有事未完。”
别过盘龙营,庭前酒已尽。
刘裕起身走向青面客:
“为什么不招安?”
檀道济冷着青脸,面无表情:
“招谁的安?桓玄的?大晋的?”
刘裕正色道:
“去投北府。”
“不招安,虽千军万马,我也等闲视之。招了安,一杯毒酒,便能要了我满山兄弟的性命。”
“北府有五成是流民投军,剩下五成里,一半是招募而来的坞堡私兵。投北府,有军饷领;打下地盘,还能从桓玄手里,把你们自己的东西再拿回来。投北府,将弟兄们的土刀竹枪都换成坚兵硬甲,有了刀,有了甲,甩开草寇的名头,从此没人再敢凌辱我们——家中父老妻儿,从此才能得了太平。”
“北府里,司马家的兵将们,贪生怕死,骄纵妄为——白雉山这五百人,确实不能被他所容。我如今在北府自领一军,若信我,我们携手下山。”
青面客沉声道:
“官字两个口。下了山,进了营,我们便是你板上的肉;人心难测,你到时但凡有个反复,把我等绑了去冒军功——我一人死则死矣,如何向满山百姓交代?你作保,谁为我们作保?”
满庭默然。
忽有白衣少年挺身道:
“我作保。我愿为刘裕作保。”
檀道济看去那人,正是江陵王弘:
当日桓玄出城,兵发江北;王弘趁乱逃离江陵,却未回京。少年携了宝斧,带了青甲,背了虎盾,跨了紫马——星夜来寻见道济。
王弘正色道:
“在京中时,我族叔王谧常常说,天下变乱,非此人不能安。我信他,我为刘寄奴作保!”
“小东西,你算个球!”
王敬先大喝道:
“刘寄奴,刘一白,刘大人!你连名字都是假的,教我如何信你?王弘道听途说,你我又是一面之缘;红口白牙,你以何为信!”
“订盟。”
青面客道:
“把关二爷请到庭中,对着香火,我们订盟。”
“不急,”
刘裕引刀出鞘:
“王镇恶的轻骑也该回营了……你把那位征虏将军的状子拿来,我先下趟山。正是空口无凭,待我下山取个信物再说。檀道济,我朋友战马马速太慢,可否再借你快马一用?”
“你随意去取。只是我这匹紫马生性倨傲,性烈如火;单载天下英雄,难驮负义鼠辈。”
“好。”
庭前香烛燃起,祭台高搭。杀三牲,掘五尺地,倾入烈酒十瓮而敬鬼神;王弘执笔草拟盟书,银钩铁画,饱蘸朱砂。
众人向庭外望去,议论纷纷,都说刘裕必是赚了紫马,单骑逃往军营。
请来关圣帝君法身在庭,檀道济虔诚叩首,手中握了五十五根干枯蓍草。
占吉卜凶。
卦相为坤卦第六爻。
青面客喃喃道:
“风波水火,
龙战在野,
其血玄黄。”
众人正在相疑,门外马蹄声作,刘寄奴大步走进酒庭,腰间别了个猩红包袱。从怀中取出一枝香草——时值四月,南风始起,今夜涧底竟有细叶寒兰开放。把那金兰供在帝君脚下,再解开包袱,赫然是司马文行的无耳人头。
“伏念关圣帝君在上,
下有京口刘寄奴,
江夏檀道济,
琅琊王敬先。
年齿已叙,
少长扶持;
人合一心,
盟前歃血——
结为异姓兄弟。
宁为雁阵,
同依骨肉之义;
不学燕巢,
共弃稻粱之私。
蜀道艰难,
再续出师之表;
长安迢递,
莫忘击楫之心。
吉凶相托,
福祸相扶:
有违誓者,
金杯饮尽,
白刃难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