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见他将关俊杰尸身抛下,转身向玉指峰上的玉虚宫而去。
赵碧儿道:“阿天,难不成这几天昆仑派又生变故?”袁承天道:“定然有了大变化,咱们且随大师兄去一看便知。”袁承天从怀中取出二张人皮面具,说道:“碧儿,戴上这人皮面具,行事方便!”赵碧儿接过,心道:“还是他事事料人机先,不落痕迹。”一路上但见有抛弃的刀剑枪棒,还有破砖乱瓦,还有火烧的痕迹,便暗暗心惊。
玉指峰上玉虚宫依旧高大巍然,只是殿前广场尽有打斗痕迹,更有枪棒散落一地,还有血痕,只是不见人影。傅传书正站立玉虚宫前,看着殿头上那“峻及于天”,左右楹联“一剑飞来天外仙,三指笑看苍穹外。”不由长叹一口气,推殿门而入,来到师祖林正眠面像前,说道:“林师公,非是傅书不肖,实是师父用人不览,要将掌门之位传于那个无德无能的姓袁的小子手中,弟子心中不甘,所以出此下策,策应伊犁将军攻上昆仑,也是为了卫护昆仑派声威!要知道现下天下各大门派皆归附于朝廷,便是那复明社和洪门皆亡于朝廷之手,咱们昆仑派岂能独善其一身?与朝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莫如投诚于朝廷,非但可以保全本派不受株连,而且可以受朝廷褒奖,这岂不是好,可是师父偏偏执拗,不知变通,先前皇帝几次下旨欲其投诚,师父总是不允,弟子也是无奈,只有随从,——而今天下归心,弟子也幡然醒悟,所谓知时务者为乎俊杰,否则身死名灭,何苦来着?师公,弟子如此行为也是迫不得已,毋怪传书之不肖!——谁知传书一片用心良苦?”他将自己忤逆背叛师父,勾连清兵杀上昆仑派的事竟而说得理直气壮,官冕堂皇,似乎赵相承不降于清反倒是不识时务的人,人倒是顺天应人的知大节的人。袁承天在殿外窗下听他说这番违心话,直气得便要一掌拍死他——只是不能够,谁教他是师父的儿子,便是要他死也应有师父来执行。
傅传书又转身出了玉虚宫大殿,负手于后向着本派关押有罪过弟子的牢房而去。赵碧儿要随袁承天同行,可是闪目之间忽见有清兵执枪巡视——原来清兵此次竟不费吹灰之力在傅传书策应下由秘道攻上玉指峰玉虚宫,将派中精英弟子一网打尽,其余千余弟子尽数归降。可说此劫是昆仑派从未有之事,袁承天心中有火,心想:未想到大师兄为着掌门之位,竟而不择手段,引狼入室,让昆仑派一败涂地,声名扫地,由此心中不由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堕落山崖,他焉有可乘之机,那么昆仑派也不会落于此种地步,自己可不是昆仑派的罪人?想到此处心中痛楚不堪。
袁承天让赵碧儿径回九天玄女娘娘的供殿,因为那里平常绝少人去,因为建在一处耸立危崖之上,去往之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被荆蒺所遮挡,非是本派弟子决难寻到,所以那里比较安全。袁承天又知这位师姊如她爹爹般,嫉恶如仇,见不得宵小之辈行奸邪之事,怕她一时性起,拔剑杀人也是有的,所以让她待在这供殿等候消息。
石牢之中灯光闪烁不定,照着师弟们的脸,只见一个个愤怒地看着傅传书,任谁都不敢相信昔日手足情深的大师足竟为了功名利禄,利欲熏心而变节,做出忤逆不道的事来。石牢中只见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五师兄赵同心三人对傅传书怒目而视,心中满是怨恨——恨他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可是傅传书却不以为然,见他们人人恼恨自己,轻描淡写道:“师弟你们何必执迷不悟,还那么倔强,归顺朝廷有什么不好?”三师兄张松山为人正直,见大师兄说出如此不为人道的话,冷哼一声道:“大师兄你此言差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世间有人肝胆青云,有人为民族大义蹈死不顾,也有人为了功名利禄苟且,忘却自己本来的面目,本来的邦国所在,竟而反认他乡为故乡!大师兄你难道了师兄敦敦教导咱们民族大义,从来不可忘却,头可断,血可流,而自己心中的理想和信念怎能弃之敝履,还是人哉么?”
傅传书听三师兄张松山如此说话,重重拍了一下石门,斥道:“张松山我念在你我同门之谊的情份上,所以以肺腑之言相告,你莫要偏听偏信,否则便有杀头之罪!要知道朝廷从来对反清复明之人杀无赦,从来不手软,所以你莫要逞口舌之能,而妄自送了性命?”张松山道:“我虽不肖,但是还知道礼仪廉耻,决不做洪享九那般的人物,为父母兄弟所不耻,为族人所不容,虽生前荣华富贵,广有权势,可是死后落个千夫所指,地下有知亦不得安宁!”傅传书听他将自己暗喻为那个曾为崇祯皇帝所看重的洪承畴,后来为敌人利诱而降满清,反过来极力效忠满洲人,为天下人所愤恨,不亚于那大汉奸吴三桂之罪行。他焉能不震怒。
傅传书冷笑连连道:“你也太过自以为是,也不睁眼看看现在是满洲人的天下,岂容尔等反清复明?”张松山道:“大师兄你难道真得要一心投降于清廷?”傅传道:“我是弃暗投明,而你们则要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这也怨不得我?”张松山仰头昂然道:“世间有人生死看淡,有人贪图苟且。我想师父他老人家决不会坐视不管,门中出了不肖的弟子他定当会出手清理门户,决然不会放任不管,让我昆仑派堕于威名!”傅传书道:“只怕不可能了。现在他都自身难保,自然无暇顾及旁人!”这时四师兄孟药房和五师兄赵同心惊呼出声:“你把师父怎样了?”傅传书见他们急切关心的样子笑道:“也不怎样,只是将他老人家关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思过,如果他想通了,接受朝廷诏告,那么一切还如往昔,如其不允,只怕……”张松山怒目圆睁斥道:“师父待咱们不薄,可说恩同再造,你却恩将仇报是何原故?”傅传书恨恨地甩了一下袖子,说道:“只怕他是对袁师弟恩同再造吧!——他不是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他么?我偏偏不如他意,所以我便策应伊犁将军的公子苏和泰和从京都而来的多福安阿哥,要知道多福安阿哥此次离京北来是奉了皇帝的圣旨要招降昆仑派,如果不降便欲歼灭。我知道师父一向耿直,从不与朝廷交际,而且心怀反清复明之志。他虽对我无情,我却不能无义,他逐我出门墙,让袁师弟接任掌门之位,我也不放在心上。今次上山,得知师弟和碧儿师妹双双堕崖而死,甚是心痛。思来想去这掌门之位还是我免为其难的好,旁人似乎也没有这个能力堪当。”
他这一番言语说来大义凛然,似乎他于昆仑派存亡之秋,临危受命一般,却将自己背叛师门,引狼入室说的义正词严,仿佛不是为了私人,而是为了维护昆仑派声威而甘受骂名,世上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也确实鲜有。袁承天听大师兄如此说话,心中感慨:师父一生英雄磊落,不料有此逆子,成为一生的污点,为昆仑蒙羞!如果他当初料到事有今日,只怕也不会和白莲花有此孽缘,生下如此不肖之子。
忽然有人说道:“傅传书你现在已升任掌门,已然受了朝廷敕封,还与这些顽冥不灵之人说这话,岂不浪费口舌。”只见多福安手中折扇轻摇,缓步而来,身后更有苏和泰和红智上人,还有一干武士。傅传书忙一恭到地道:“在下参见四阿哥。”多福安是多铎王爷四子,前面三个孩儿是女孩,到了他才是男孩,所以平常骄纵惯了,一向目中无人,视他人直如无物,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谁与堪比?自己阿玛身为摄政王,可说权柄除却太后和皇上才无人堪比,所以便任意为之!
多福安一向轻看汉人,他一向看不起那些出卖同胞之人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可以出卖自已族人,当然也会出卖主子,所以只有利用他们,而不可以委以重任,否则必受其害,便如当年的吴三桂,先是投降追杀永历皇帝,极力维护朝廷利益,后来又反水,想要另立为王,虽然最终覆灭,可是这教训总要吸取的。所以他便一直戒备汉人官员,非但是他便是他阿玛多铎还有皇帝都一直防范汉人官员心有异志,所以从不肯委以重任,既使委以重任也要派人查察,——因为在他们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纵观有清一代,都生存压抑不得自由,虽有时也宽容,那只是暂时,这也是后来国父中山先生推翻满清之原因所在!俟后国父中山先生率内阁群僚祭拜明孝陵,我汉人虽也懦弱终也复国,祭拜于天,上告上苍,以归正朔,乾坤正立,日清天郎。
多福安看了一眼这个背叛师门的傅传书,虽然心中不屑,瞧他不起,可是此人留着有用,只好温言以对,笑道:“傅掌门,你得任昆仑派三十四代掌门,真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他说着这话言不由衷。苏和泰也说道:“傅掌门当务之急在于将昆仑派整顿一番,凡不愿归降者,一意反清复明忤逆者格杀毋论,不用可怜他们,可以就地正法,以正视听!”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是要傅传书将昆仑派中不降者杀之,这样他将来再要反正也是难上加难!可以说是迫傅传书就范,上了他们的船再也不可以下去,只有一心为朝廷做事,别无选择。其用心不可谓不阴险!傅传书只有答允,别无选择,因为刀操于别人之手,自己还有得选择么?
他又看了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和五师兄赵同心,虽然心中犹有不忍,可是自己已然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只有恨下心来!他来到师兄弟面前,缓缓举手,势要落下。张松山忽然道:“我自己自行了断,也不要污了我的清白!”傅传书闻言怔然在那里。张松山手起掌落,拍在自己头脑之上,立时殉命。余下孟药房和赵同心二人见三师兄自裁而死,也不愿死在大师兄傅传书手下,当真义气为先,肝胆昆仑,心想:我二人岂能落于人后,便各自提掌拍落,当场身死。袁承天此时正在山石杜鹃树后,透过树叶空隙可见三人身死当场,既便出手也是不能。他心中不由怨悔自己当场妇人之仁,以至今日这大师兄迫死师兄三人,可是他自己难脱干系,泪水禁不住流下来。
多福安见张松山他们三人已死,觉得留下无益,便携苏和泰和红智上人及一干众武士而去。此地空余傅传书,看着地上同门义气而死,心中一时茫然,昔日快乐的时光闪现眼前,——从小小孩童直到少年,这十几年之中的事情历历在目,不可忘得是旧日情份,想到种种事由,不自禁地泪流下来,喃喃自语道:“师弟你们何苦非要以死明志!难道不明白委屈求全,非要……”袁承天见他如此模样,心想:明明是你害死了师兄弟,却在此假慈悲。
袁承天默默转身,只是心中在想:原来师兄心底里一直暗恨自己,恨自己夺其所爱,可是自己从来对碧儿恭敬有加,那有半分越礼之处,从来循规蹈矩,从来不忘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奈何大师兄从来一己行事,从来做事想当然,不为别人着想,以至今日走入迷途而不知返。
在通往九天玄女元君宫殿路上,时见有清兵把守,只听有清兵在窃窃私语,似乎明日便是傅传书受封之日,更有赵相承与临。袁承天心中一动:师父明明被他囚押起来,怎么会观礼,后来一想是了定是他怕自己这掌门之位来历不正,所以非要赵相承与临,既使他不情愿只怕那时也由不得他。这傅传书一向计谋百出,说不定他用非常手段制住赵相承,只让他出席而不说话,诚然他是个任人操控的傀儡。他虽知赵相承是其爹爹,但是为了个人野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天下多有为了名利权势而不择手段,尤以当年唐太宗为最,虽然当时情势为势所迫,而后为群下所挟,随至喋血禁门,一时推刃同气,为天下所讥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