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传书心中一凛,心想:原来又是摄政王犯下的罪恶?当年他力主对反清复明人士高压手段,凡敢诗词语句中对清廷不敬者,有忤逆不贤者,含沙射影者均拘捕入狱,扣以反叛乱党格杀勿论,一时之间,天下噤声,民间似乎再无人提及前明之事,嘉定和扬州和广州当年惨案被抹煞殆尽,让今人及后人不知有这些人间惨案,只要归顺清廷便是极好的,一时天下有些文人便自风花雪夜,不提故国往事,真正是反认他乡为故乡!当然这些事都是师父当世之时在昆仑派时讲给大家听的,要门下弟子不忘故国之仇,夷人之恨,莫忘亡国之恨,身为阶下囚,终是不得自由,处处受限,满洲人可以任意所为,别人便不可以,只因这天下是人家——爱新觉罗氏的,谁教人家掌控天下,你身为小民只有顺从,哪有反抗的理由?而今可好,这傅传书忘了初心,忘了师父更是父亲的敦敦教导,反而投身于清廷,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效力于多铎,忘了这多铎曾杀戮多少无辜之人?他只是为了个人的诉求,而置昆仑派于何地?他终究是不管,为了目地,他是不择手段,罔顾什么大道坦坦,天道好还?世间利欲熏心的人莫不如此,不知礼仪廉耻,忠孝仁义为何物,只知道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其它也就不管了,声名又何足惜哉?
这妇人又自打量傅传书。傅传书觉得好奇,便问她他有什么奇怪之处么?老妇人收住伤心的泪水,喃喃道:“公子和我那死去的孩儿很像,所以我便不停地打量。”傅传书这时才明白为何这老妇人一直打量自己的原因所在?老妇人又道:“我那孩儿如果健在的话,此时便如你一般大了,只是……”老者见老妇人似乎还要说下去,便有些不耐烦,说道:“老婆子你说些陈年旧事干嘛?”老妇人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便不言语。空气之中有些尴尬。忽地里间传来声响,有人咳嗽,只是有些嘶哑。傅传书听在心中,不由一震——只因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是世子多福安的声音,此时想也不想,冲进里屋,只见坚硬的地上躺着世子多福安,只见他神情不属,眼神焕散,似乎被人控制——似乎便是那心魔大法——故老相传中土昔年有一对年轻伉俪,人称天龙地凤,都是人中龙凤,相貌自不待言,后来加入反清复明团体,有年之间忽地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以后若干年后便为人所忘——岂难道眼前这苍苍垂老的二人便是当年天龙地凤,只是容颜已沧桑,不复昔日之绝世风彩,岁月是把无情刀,岁岁风霜催人老!傅传书想也不想,将他扶起,以右掌抵他背后命门穴,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无上内力逼走他体内的邪气,丹田正气回导,心清气明。多福安的懵懵懂懂中醒来,眼见这对老年夫妇,大声叫道:“妖人害我!”老者道:“你们是一路的,很好,很好。老夫看你长得极像那多铎,本来想加以质问,不料这位少侠寻来,看来天意如此!”他似乎有无尽的心事,说不完的凄惨事,道不尽的英雄泪,走不完的人生路,杀不完的恶人头!傅传书见他此时目光中再无仁慈,透着无尽的悲哀,悲哀之中又透着无尽的悲怆,那双眼晴似乎洞穿这无情的世道——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是何等的绝望和悲凉?
多福安见这老者出言不逊,透着对清廷的敌视,而且言下之意更是透着对阿玛的蔑视,他直斥其名,这是多福安尤为生气之处,心想:你也不想想,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只过凡夫俗子,那来的勇气与朝廷一争上下?可真自不量力,自寻死路来着,只是自己气息刚刚恢复,不能过为己甚,所以以目示人,要傅传书下场。
傅传书此时左右为难,因为适才人家给自己吃的东西,于己有恩,难道现在便要反目成仇,似乎不人道,不是英雄好汉所为?可是抗命不遵又不成,谁教人家出身皇族,身为世子;自己虽然贵为一派掌门,可是在人家眼中横竖不是,只有唯命是从,再无他法。老者见傅传书为难的样子,仰头哈哈笑道:“少侠你只管出手,我便是昔年天龙。”他手一指那老妇人,又道:“她是地凤,昔年我二人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不过好在杀的都是无耻的奸贼,祸国殃民之辈,所以了无遗憾;今日便是死期也是无憾。”他看向多福安,大声道:“你阿玛可是多铎那奸贼。”多福安闻言本要雷霆震怒,但想想又收住怒气,心想:死在眼前,何必与他斤斤计较。傅传书见情势所迫,再不出手已是不成,只有孤注一掷。
天龙看着傅传书冷冷道:“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多福安道:“傅掌门还不出手,更待何时。”傅传书已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与人家一战——因为他心中亦是忐忑不安,因为当年这天龙地凤二人的名头可是如日中天,听师父说在陕北甘凉道中无人撄其锋,遇者纷纷折戟败北,一时风光无两,仿佛世之无敌;今日自己远来疲惫,虽内息心法不弱,可是说到武功修为似乎终有不敌,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毕竟人家是武林前辈,所以总觉不战为好,然而世子催促,自己又不能忤逆违其心愿,只有一战了。
天龙念在傅传书与他昔年逝去的孩儿相似,所以便言明让他三招,以为思念。傅传书心想却之不恭,双手迎风一摆,正式施展昆仑派太极两仪乾坤手——此是赵相承不传之秘——待他知道傅传书是他与白莲花所生的孩儿,便私下将这掌谱传于他,希望他可以秉承天地正气,以光大本派,惩戒世间宵小奸邪之辈为己任,可是谁承想此人竟利欲熏心,做出有背良心的事情,甚为可耻,不想这赵相承一生英雄,今世的英名尽毁于这傅传书之手,真是无法可想。其实这太极两仪乾坤手的威力并不逊于那乾坤一指,所以这傅传书便是这双手轻轻一摆,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蕴风雷之势,大有吞吐天地之气势。天龙是武术大行家,岂有看不出端倪,心中不由一紧,心想看来这傅少侠胸有丘壑,非是泛泛之辈,自己可要当心,不能小觑于人,大意失荆州,所以便不敢于妄自托大,心下便小心在意,着意应付,心想今日可不能出乖露丑,否则可成了江湖中大大的笑话。
这时那老妇人——地凤——看着自己的相公全神以备应敌,心想:如果我那孩儿还在……掌风呼呼,傅传书已快如闪电攻出三招,可说是出掌如风,幻影无形,将那太极两仪乾坤掌的精要以慢为快,发挥极致,因双方对敌,便是以死相拼,怎能再拖拖拉拉,似是而非地出招,岂人致胜之道。傅传书将这掌风以慢为快的要旨拿捏恰到好处,以给对方无有还手之机会,因为生死场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又岂是讲仁义的地方。
天龙见傅传书出掌先以慢,而后为快,可说是将这太极两仪乾坤掌之要旨发挥淋漓尽致,已然不再有容让之说。天龙的心沉了下去,心中泛起忧伤和无耐——心中只是想我以仁义待人,别人却看我却如无物,如傻子般!唉!世人的心,如鬼魅伎俩,不可胜数。傅传书的出哲愈发快急。天龙收起宽厚仁慈的心,心想看我要以心魔大法控他思想,否则此人往后必行为非作歹之事,后患无穷。
他见傅传书掌来,便挥掌击开,然后以目示目,语声温柔道:“少侠,你看我眼睛。”他语气之中甜美,不因让人心神为之一荡,不由向他眼睛,瞳孔深处看去,已是不由自主,心魄为人所摄,只要这天龙再以深厚内力,便可让他形如傀儡,听其指使,那么从今而后便形同废人,除非遇有武功之深厚者,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方能唤他脱离掌控,而现在当场只有四人,除却傅传书和天龙交手之外,只剩下了地凤和多福安二人,地凤本人当然不会帮助这傅传书;而多福安似乎也是自身难保,看他此时刚从心魔大法中脱离,似乎力有不逮。地凤只顾看场中自己相公任意施为,全然忘了身畔还有猛虎伺机杀人。
眼见傅传书便元神出窍,心智为人所控,那么多福安也难以幸免,多福安眼珠骨碌碌转动,见这老妇人地凤关心自己的相公,正是可乘之机。他悄然手握一柄匕首——这柄匕首是他一直藏靴中——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用上。他觑准时机,掩近这老妇人身周,见她满心关怀场中一举一动,并未顾及身外之物,不由的心中窃喜:天助我也。
多福安觑准一个绝好时机,右手紧攥匕首以袖掩之,石室之中便不见光芒,否则精光一闪,机关算尽,前功尽弃。只见老妇人地凤刚好转过身去,看觑场中争斗,一门心思放在相公身上,不欲关心他物。多福安见状,心中暗道一个好,右手已然快如闪电,一刀送出,直插入老妇人腰中,直没入柄——可见用了全力——一心要致其于死地,否则难以心安。老妇人地凤怎么也未想到这多福安会行此下三滥的无耻行为,但觉巨痛,并不拔刀,因为拔刀血便会涌出,那么自己非死不可。她愤怒地看着多福安,吼道:“好奸贼……”右手翻出,结结实实拍在这多福安身子。多福安身子飞出重重撞在石墙之上,一时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很是狼狈不堪。她这一声吼,惊得天龙回头观看,只见妻子受伤——待看到尺余的匕首直插至柄时,心中沉了下去,也顾不得以心魔大法控制那傅传书,眼中所见,心中所念全是自己所爱之人,生死以之的爱人。他扑到切近,凄然道:“阿凤,你痛不痛……”说罢泪如雨下,湿却前襟。地凤看着自己的相公悲痛欲绝的样子道:“天哥,世间谁人不死?也许死是解脱,我终于可以和咱们的孩儿相见,未尝不是件好事。”天龙斥道:“胡说,有我在,不让你死……”忽然眼前一花,啪地一声有人双掌击中天龙的天灵——不是别人——正是那傅传书,本来便要被其心魔大法控制,有多福安暗中偷袭,惊动了天龙,以致功败垂成,否则他们二人谁都难以幸免。傅传书从迷离幌惚中省来,不加思索,双掌拍中天龙的天灵盖。天龙吭闷一声,委顿于地,再要出手已是不能,只有任人鱼肉,心中哀叹自己妇人之仁,终究害死了自己。
傅传书忽然惊觉,待发现倒地的天龙,心中多少升起不安和悔意。多福安可不管这许多,一不做,二不休,提刀上前,一刀一个全都了帐。他累得坐倒在地,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道:“还好,还好,老天助我,否则咱们两个人都得死。”傅传书殊无欢颜,他本要出言制止,可是这多福安出手焉快,自己未来得及喝止,便将天龙地凤二人杀害,可说是为憾事,可是也是无法可想,谁教人家是世子,自己纵使阻拦,只怕人家也未必肯听,只有自取其辱。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傅传书和多福安都是一惊,以为又有强敌逼近,便透过石门缝隙向外张去——只见外面走近三人——却是袁承天,赵碧儿和郑萧萧三人,却原来他们避难在此。此时待要藏匿天龙地凤尸身已是不成,两个人四下打量,寻找躲藏的地方。脚步临近,只听袁承天大声道:“天龙地凤两位前辈,我和赵姑娘和郑姑娘在山林间采了蘑菇,又打了山鸡,咱们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石门声响,三人迈步而入,不见人影,忽然股血腥之气冲入鼻腔,中者欲呕,不觉发出咦地一声。
袁承天当先,打亮火折,只见天龙地凤伉俪死在当地,形状凄惨,不觉惊异,以手探鼻息,尚有余温,知凶手走不太远,只是奇怪,为什么来时空旷旷一望到边的沙滩之上并不见有人,心中嘀咕。赵碧儿和郑萧萧见了,都失声叫起来。待见到二人已然死去,心中悲痛。袁承天道:“咱们流落此岛全靠这两位前辈高人,否则早已饿死多时,不成想又死于奸人之手,当务之急,咱们掘地为墓把他们埋葬才是正事,总然不能让他们暴尸于野,那岂人道?”赵碧儿和郑萧萧极力赞同。他们在沙滩上掘墓,将天龙地凤伉俪双双埋入。袁承天道:“前辈你们生前英雄,岂料竟死于宵小之辈,我一定为他们复仇,否则妄为人也!”
月色迷离,他们吃了晚饭,便沉沉入睡,睡梦之中似乎遭遇恶人,便自拔刀相向,可是忽然身体似乎被什么束缚,浑身无力,努力睁开眼,只见三人躺在地上,身上被绳索所缚,而且浑浑噩噩,头脑不清,仿佛眼前有迷迷糊糊身影晃来荡去。过了刻,这影像才逐渐清晰,只见傅传书和多福安二人冷笑地看着他们三个人,脸上显着诡异的笑容。袁承天想挣扎地坐起来,不料气息全无,又自坐倒在地,无可奈何。
多福安冷笑道:“袁少侠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在你们的饭食之中偷偷下了噬魂五毒散,你们此刻只有乖乖就范,再无他法,识相的不要激怒本世子,否则我一时情起,一刀一个全都了帐,你信也不信?”赵碧儿气道:“你个无耻奸贼,偷下暗袭,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多福安忽然仰头桀桀笑道:“你说英雄好汉?可是我从来没有自认是英雄好汉!只要达到自己目地也就是了,做什么英雄好汉,都是无稽之谈,死丫头,你死在临头还嘴硬。”他将赵碧儿拖入石屋后的小树林。
赵碧儿愤怒道:“你要干嘛?”多福安不怀好意道:“你说呢?”赵碧儿道:“你敢,你不怕我昆仑派寻你仇?”多福安道:“现在傅大掌门便在左近,他都无动于衷,其它人也就算了罢。”
多福安步步紧迫,赵碧儿避无可避,心想:难道便由他张狂。忽然一个声音道:“谁说昆仑没人了?我昆仑派岂都是懦夫?”赵碧儿惊喜,多福安惊诧,两人双双回头见是傅传书不急不徐走来。
多福安见是他怒道:“傅传书你要造反?你敢忤逆于本世子,岂难道活得不耐烦了?”傅传书道:“世子你伤害别人我管不着,然而对碧儿却不可以!天底下没人能伤害的了她,谁若伤害她,我便要他死无葬身之地!”多福安道:“我呢?难道我也不能?”傅传书这时一脸倨傲道:“谁都不可以,我说他若侵犯碧儿,一个字死!”多福安闻言,气得脸发青,心想:好小子,你忤逆本世子,你要死。
他并不理会傅传书说话,便要无理。傅传书见他对自己的警告置若罔闻,心中也是有气,心想:你仗着世子身份难道便可以胡作非为。
多福安拉扯碧儿,仿佛无视这傅传书。傅传书头脑发热,忽地一掌劈在这多福安的头脑之上,扑地一下多福安倒地,好久起不来。
傅传书将碧儿拉来,见她满眼是泪,说道:“碧儿,在这世上没有人伤害的了你!”赵碧儿扑在傅传书肩臂之上嘤嘤哭了起来。傅传书见碧儿哭得梨花带雨,轻轻拍地的肩臂,道:“好了,不要哭了,你看,这恶人不是被我打倒了么?”碧儿收住泪水,忽然担心起来,说道:“掌门大师兄,你这样做可是忤逆大罪,回到中土岂不是祸之株连?”傅传书道:“一人做事一人做,大不了我回到昆仑派,岂难道还怕了他?”碧儿见大师兄为卫护自己不惜伤害这世子多福安,心下说不出欢喜。原来掌门大师兄并未忘却初心,也并未忘却曾经的师门之谊,原来他还是一心卫护本派声威和名誉。他并不完全是个无义之人,原来他们都错怪了他。
这时多福安站起来。傅传书和赵碧儿双双护手在前,以防他忽起偷袭。岂料这世子多福安嘻嘻一笑,说道:“姊姊你好美!”傅传书和碧儿两个人都是双双一惊,再看他言语行状不像作伪,难道适才一掌打中他的窍要,以致这世子头脑错乱,成了疯癫?傅传书心下一喜,因为再回中土再无危险,疯癫之人口中的话谁也不信,更况且这世子更加记不得以前种种事情,这样一来,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