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说话的是铣工车间的一位老师傅。
他点了支烟:“我没有老吴那么大,但也在厂子里面干了十几年了。”
“十几年来如一日,我请假的天不超过二十天。每次有事我都提前几个小时找人报备。这期间我从没犯过错误,我以为我这辈子也不会犯错误,没想到厂子先犯了错误。”
“可能也不是厂子犯错误,到底是政策嘛,所以,到底是谁犯错了呢?是国家呢?还是厂子呢?还是我们呢?”
这句话说的太刚了,刚到不行。
点烟的铣工车间老师傅也坐下了。
下一个说话是财务部的小姑娘:“厂长,我们生活在一个大家庭,厂子就是我们第二个家,我理解您的难处,但也请您理解一下我们的难处,厂子要是没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睡什么?”
“一下子几百号人,突然没了经济来源,那我们的公积金呢?要全部还回去吗?那我们的房子呢?要全部收回来吗?那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又住在哪呢?”
小姑娘更像是在问一个谁也不知道的问题。
再下一个,档案部的一个老学究。
老学究深吸一口气:“我在档案室待了二十年了。二十年来,我收录的档案不计其数,厂长,我知道大家有多难。厂子里面二十年的老员工有几十号人,十几年的老员工也有几十号人。”
“大家伙很多人都是结了婚的,有了孩子的,厂长,再想想吧。”
说到后面,老学究近乎是请求了:“如果这件事,波及到的不是我们一个厂子的话,那我们的家人,是不是也会没有了工作?到时候怎么办?”
“我老婆第一个孩子是女孩,我们去年刚办了二胎证,到现在七个月,求求您告诉我。”
“我这孩子,生还是不生?”
“生了,怎么养?不生,这有可能吗?”
姚吴蒙更沉默了,一言不发,给自己点了支烟。
其他人也心情沉重,点上了烟,吐得整个会议室烟雾缭绕。
下一个说话,是事务部门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
他深深叹了口气:“厂长,我当初高二那年,成绩不太好。我爸告诉我,没事的孩子,真不喜欢念书咱就不念了。”
“于是我高三那年,考的成绩很差,要花五千块钱才能上一个最差的大学,后来我说我不想念了,我爸说行。”
“为了不让我爸对我失望,我想尽办法,终于是进了咱们厂子干活来了,一干就是好几年。”
“我爸以我为荣,我们全家以我为荣。我出去相亲说我是红星轻机厂的,相亲对象都能以我为荣。我和人家刚刚结婚,现在我没了工作,厂长,这叫我怎么活?我还有活路吗?”
姚吴蒙没有说话,他第一支烟抽完了,又点了一根。
随着一个一个人说话。
到最后,会议室中,只有苏浩不曾发言。
他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直到所有人都看向他。
连姚吴蒙都看向他时。
苏浩才站起来,轻轻说道:“厂长,我只关心两个问题。”
“第一个,国家对于失业人员的安抚政策是什么?”
“第二个,厂子卖给港都的老板以后,能不能继续留在厂子里面干活?您和他签过对应的合同吗。”
姚吴蒙一言不发。
这就是一个答案了。
苏浩坐了下去。
会议室中,烟雾缭绕。
直到财务部的小姑娘忍不住哭了出来,到后面,大家抽烟抽的眼圈发红。
在刚刚,所有人都希望年轻气盛的苏浩能上去一拳打在姚吴蒙脸上,但这终究只是一个幻想。
暴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