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呜呜呜,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怎么就没人心疼我呢,呜呜呜~”李初五梨花带雨地哭着,边哭边叫,仿佛刚才得意洋洋的坐忘道不存在一般。
李火旺和白灵淼两人一边喝茶,一边放着李初五在那儿哭,谁也没过来劝。
李初五不停哭诉着自己悲惨的人生,从自己出清风观孤苦伶仃地流浪,哭到因为作弄法教被追杀,再哭到被坐忘道骗,又哭到逃亡青丘被强征入伍服劳役,最后哭到一起染煞的战友们一个个赴死,哭的情真意切,哭的荡气回肠。
哭着哭着,初五悄咪咪看李火旺和白灵淼的反应,发现二人无动于衷,于是继续捂着脸痛哭。
哭了好一会儿,嗓子都哭干了,见二人还是不说话,李初五终于止住哭声,用手使劲抹了抹脸上的泪花,拾掇拾掇面庞。她用手摩挲着脸上乌黑的胎记,揭开面皮,换掉了半张脸。这是她精心挑选,骗来的和自己很像的人的脸。
一半自己的脸,一半别人的脸,虽然看着略显不谐,但总比一半白、一半黑顺眼一些。
李初五一改苦相,挤眉弄眼摆出讨好的谄媚笑容,道:“玄阳师兄,白姐姐,小妹有眼不识泰山,猪油蒙了心,您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小妹吧。”
李火旺说:“放过你?你给我下傀儡针,戏弄你白姐姐,轻飘飘的道个歉我就放了你?凭什么?”
“玄阳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是个大好人,您神通广大,您菩萨心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肯定不会给我这个弱女子斤斤计较的,我求求您原谅我吧。”说着,李初五两腿并拢,扭捏着要往地上跪下,体态尽显娇媚。
“别做作了,这套对我没用,你都跟谁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把你的脸变回来,我看见坐忘道变脸就烦。”李火旺一挥手,李初五感到一股莫大的阻力,将自己弹回椅子。
眼见色诱不成,李初五立刻变回怪异的胎记,摆出可怜的苦相,对着白灵淼哭道:“呜呜,白姐姐,我真的知错了,我鬼迷了心窍,我——”
“哼,看你玄阳师兄铁石心肠,转头来求我了?刚刚一口一个玄阳师兄不叫的挺甜的么,接着求他啊?我就看起来像好说话的?鬼迷了心窍,哪家的鬼迷了你?”
“白姐姐,我真的知错了,我太想有个家了,我这些年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要多苦有多苦,我可太羡慕你了,有玄阳师兄这么好的丈夫,你可怜可怜我吧,呜呜呜~”
“羡慕我?羡慕我就要抢我的男人?我看你是色鬼迷了心窍吧。”白灵淼扁了扁嘴,瞪了李火旺一眼。
“呜呜呜,白姐姐,我真的错了,你要是不解气,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当奴婢,下半辈子我我我给你端茶倒水,我给你捏肩捶腿,我可勤快了,我吃的也少,你原谅我吧。”李初五可怜地说。
“怎么,官府刚下令免了天下所有奴籍,禁止再蓄奴养奴,你就要给我当奴婢?是不是还准备哪天跑出来去官府告状,抄了我的家?”白灵淼没好气地讥讽道。
“不是不是,白姐姐,我不是这意思,我没这胆子,我真的知错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李初五,你是坐忘道,你说的话我们俩一个字都不会信的。”李火旺打断了李初五的哭泣。
“李初五,我问,你答,不许说谎话,也不许隐瞒,别想用真话骗我。你这点儿微末道行就别在我面前现了。”
说着,李火旺脸上肌肉一拧,一张麻将红中的脸变了出来。
“啊!玄阳师兄,原来你也是坐忘道!”李初五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以前是。好了,现在能说实话了吧?”李火旺手在脸上一抚,红中脸消失不见。
“红中老大,原来北风老大说的潇洒俊朗的红中老大就是你啊玄阳师兄!不对啊,北风老大说她几年前就认识你了啊,那你是怎么被丹阳子抓住的?”李初五惊讶地喃喃自语,忽然,她看向白灵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如此!可以啊红中老大,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怪不得北风老大对你赞不绝口呢!”
“别在这儿一口一个北风的,她早死在天陈了。说说你自己。”当初骰子叛变,天陈多有不服无生老母者,都被白莲教一一清算,北风也在其中。彼时斗姥对坐忘道撒手不管,她换身易体的能力也成了无根之萍,难逃大劫。
“红中老大,咱们都是坐忘道,互相耍耍而已,不至于伤了感情吧。这样吧,你开个价,下次你想耍什么叫上我,我风里来雨里去,一定帮你耍成了。”看到李火旺也是坐忘道,李初五顿时感到更亲切了。
李火旺摇了摇头,说:“都是坐忘道?不对吧,你根本不是坐忘道,只是侥幸学了点儿坐忘道的法术罢了。”
“什么不是坐忘道?我就是坐忘道啊,我是五条啊,我这脸可做不得假。”
“李初五,我问你,何为坐忘道?”
“那还不简单,坐忘道不人人都会念吗?何为坐忘道?堕其肢体,黜其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非也!坐者动也,忘者念也,非坐则止其役,非忘则息其思,役不止,则神静。思不息,则心宁。”
“我没考你本事。你自己说,什么是坐忘道?”
“这……坐忘道不就是骗吗,耍吗,只要耍的开心耍的自在,啥都能干。”
“说得对,坐忘道为了耍的开心耍的自在,什么都干,骗人不止开心,还有非罡赚,赚来的非罡还能接着用来耍,逍遥自在的很。”
“对啊对啊,红中老大说得好!”李初五大声喝彩,狂拍马屁。
“那你接着回答我:坐忘道为了耍,什么都敢做,既没有规矩,也没有底线,除了自己耍的开心,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李火旺不答,反而扭头问白灵淼:“淼淼,你最在乎的是谁?”
“以前我最在乎爹爹妈妈弟弟,还有爷爷奶奶,和李师兄你。现在我最在乎你和岁岁。”白灵淼回答。
“嗯。那,淼淼,你会绊岁岁一个大跟头,让她疼的哭闹不止,躲在一边看着笑吗?”
“那怎么会,哪有这样当娘的。”
李初五听着,没有言语,却十分惊讶地想:“娘?玄阳师兄和白姐姐有孩子了?孩子还会走路了?可她俩不是去年结的婚吗?还没结婚就有孩子了?不对,红中老大一开始就在耍我,她俩早结婚了。李初五啊李初五,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子,自己出道这些年从来只是小打小闹,这次居然骗人骗到红中老大头上了。”可她没敢打断李火旺说话,依旧静静地听着。
“那,你会雇一个人把岁岁从家里偷走,让她上街流浪乞讨,受尽折磨,等过了好几年,再突然出现,接她回家,然后等她哭闹着要妈妈的时候告诉她其实当初是你把她给卖了,看着她绝望无助的表情笑吗?”
白灵淼皱了皱眉头,嗔道:“李师兄,这些话想想都过分。跑遍天下都找不到这么对亲生女儿的爹娘吧,虎毒还不食子呢。”
“是啊,虎毒不食子,更何况人呢?为什么有人为了自己耍的开心,连亲情也不顾了?”李火旺扭头看向李初五,接着说,“李初五,你说为什么?”
李初五听了,低头沉思不答。
“亲人,恋人,朋友,同门,师父,信任自己的人,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些都不重要,自己耍的开心才重要。为了开心,什么都能耍,什么都要耍,耍天耍地耍自己,耍到死为止,到死都在耍。坐忘道就是这样的。
“李初五,你爹妈嫌弃你浑身的胎记,丢掉了你。倘若有一天,他们突然出现,告诉你,其实你是被人偷走的,他们一直在找你,哭着抱着你,要你跟他们走,你会去吗?
“倘若带你长大的老乞丐突然活过来,让你跟他回家,给你许个好人家,你会去吗?
“倘若小豆子活过来,向你求婚,要你嫁给他,你会嫁吗?”
李初五脸上忽然现出痛苦的表情,嘶哑的嗓音说着:“小豆子?玄阳师兄,你怎么知道她的!”
“我猜的。你手腕的红绳,绑着两粒铜豌豆,遮挡在衣服下面,刚刚给你捏胳膊的时候捏到的。你不嫌豌豆硌得慌,又挡着不让人看,我就猜不是什么护身符、祈福咒,而是朋友或者恋人送你的定情信物,可什么人会送一串铜豆手环?那自然是外号叫豆的人了。所以我猜他叫小豆子。”
李初五苦笑着,伸出胳膊,撸起袖子,露出纤纤玉手。雪白的小臂中间系着一串红绳,两粒铜豌豆赫然在正中。
“玄阳师兄,你猜对了。不过小豆子不是我的恋人。嗯,算是吧。她是一名女子,会画几张家传的符篆。我在四齐遇见她,这红绳是她给我绑上的,铜豌豆是她偷来的。她说,等有钱了就给我换成金豌豆。
“我和她一起流浪,一起偷鸡摸狗,一起捉弄法教那群笨蛋,那段日子别提多开心了。
“她总是说,只恨她不是男子,不然非要娶我不可;只恨我不是男子,不然非要嫁给我不可。
“后来我们一起跑出四齐,跑到后蜀。可后蜀也有法教,法教追杀我们的时候,她替我挡住一支射来的流箭,死在我怀里。
“要是她活过来,向我求婚,那该有多好。”李初五说着,眼眶逐渐红了,泪水缓缓地淌下来。
“错了错了。你是坐忘道,你该骗她说你已经嫁人了,告诉她说你以前跟她在一起是迫不得已,你利用她逃避追杀罢了,你还要当面责骂她拖你后腿,嫌弃她的一切,看着她悲伤绝望的眼睛大声嘲笑。这样既有非罡,又耍了人,多快乐!”
李初五用手用力的一拍桌子,砰得发出巨响,站起来大声骂道:“玄阳!不许你这么说!”
“嗯,这样还不够好耍。你该先接纳她一段时间,和她好的蜜里调油,许下终身,然后再这么刺激她,最好当着她的面和别的男人亲热。”
“你!”李初五用手指着李火旺的鼻尖,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白灵淼起身,搂住李初五,按下她颤抖的手,说:“初五妹妹,李师兄他只是说的假设。李师兄,你别再刺激她了。你说的话好过分。”
李火旺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我说的确实过分。可坐忘道所作所为比我说的更过分。坐忘道往往先耍至亲至信之人,因为他们的信任更加好骗;耍完了,玩没了,再去骗外人。你要真是坐忘道,第一个耍的就该是小豆子。”
“我加入坐忘道的时候小豆子已经死了!我当时痛的都不想活了,不是北风老大骗我,我早自杀去了!你根本不知道爱人死在自己怀里是什么感受!”李初五骂道。
白灵淼强行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有些尴尬地给李火旺开脱道:“初五,李师兄知道的,他比你知道的多。你先别急,听李师兄说完。”
“嗯,坐忘道确实有很多被这世道逼得活不下去的人。北风也一样,她的痛苦你也难以想象,不骗骗自己她也活不下去。
“李初五,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牢。我不会骗你,我也没必要骗你。你听好了。”
李火旺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认真地说道:“坐忘道眼里,一切皆是假。朋友是假,爱人是假;父母是假,儿女是假;天是假的,地是假的,感情是假的,别人是假的,自己也是假的。
“才子佳人的浪漫情缘,王侯将相的宏图霸业,小民百姓的安居乐业,这天地间的一切不过是虚幻罢了。
“一世为人,一梦虚无,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一切就都不重要,只有自己开心快乐才重要。开开心心,浑浑噩噩,胡闹一生,到死方休。
“李初五,你是这样的人吗?你对小豆子的感情,是假的吗?染煞补天的豪情壮志,是假的吗?”
李初五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不是,我怎么能是这样的人,我对她的感情是真的,绝不虚假。”
“对了,你分得清真与假。所以,你不是坐忘道。你只是个误入歧途的小姑娘罢了,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李火旺说原谅李初五,李初五却毫无反应,依旧愣愣地想着什么事。
“李初五,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坐忘道的话很吸引人,但是耍的越多,陷得越深,就越分不清真假。”
李初五怔怔地说:“玄阳师兄,红中老大,你对白姐姐的感情是假的吗?”
李火旺笑笑,答道:“我不一样,我不是红中,我是李火旺,我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李初五面色凝重,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良久,她说道:“玄阳师兄,白姐姐,这次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再也不当坐忘道了,再也不骗人耍人了。”
白灵淼听了,开心地笑了:“这才对。知错就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俩原谅你了。”
“别急啊,我话都没问完呢。初五,这针的来历到底是什么?”
“玄阳师兄,这针确实是北风老大,呸,是北风给我的。那时候小豆子还没死呢,北风跟我说这能让情人永不变心,让我用银针扎小豆子,金针扎我自己,这样她就会爱上我,不会顾忌我俩都是女儿身。可我一直下不去手,我觉得用这种东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