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相。” “景行来了。”陆崇谦放下手里的票签,对江岘点头。按理,内阁衙门不是江岘一个锦衣卫五品千户能进的,可对他大家见惯不怪,凭他一句“师相”即知他和首辅的关系。 “您有何吩咐。”江岘恭谨问。 陆崇谦没回答,把手里拟好的票签夹在塘报里推到他面前。 内阁要务,不该他看。他只扫到面上“套贼”二字便低头敛目。陆崇谦喜欢他这性格,懂得分寸,于是道:“套贼滋扰近百年而不能平,倒是这个臧元玉上书,报有复套之谋。他这是想立千载一功啊。” “为陛下解忧,臧元玉不是没这个能力。”江岘试探道。 “百年来有能力的只他一人吗?为何此事不平,到底不在人。你可知他要求什么?要兵部发银五十万两,修边饷兵造器。五十万两,还不够冯简嵘给淳王妃打的两副头面,可我任首辅两年已,见都未曾见过,可笑吧。” 陆崇谦苦笑摇头。 “皇帝西苑要修,后宫选妃要办,前个工部余老敲了太极门前的鼓向户部讨要修缮河渠的银子,去年京城的俸禄还是以物来抵的,到处缺钱,国库赤字。可税却年年涨,这钱都哪去了?尤其盐税……冯简嵘之类必须倒,且不说能缓解多大压力,淳王那也该压一压了。” 江岘明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淳王…… 文宗继位三年崩,连个子嗣都未留。《皇祖训》有“兄终弟及”,文宗有两个弟弟,二十一岁的献王和十岁的宁王。献王母亲是身份卑微的宫女,他以母为耻,年幼便逼得亲母自缢而亡,由此落下不孝之名。以此为由,文宗堂叔淳王和吏部尚书陆崇谦便联手,极力推举小宁王。献王不甘,欲夺位,被淳王带兵镇压,兵败后,宁王继位顺理成章。 二人有功,一个提升亲王,一个入阁为首。 其实谁心里不明镜的,为何非推个十岁的孩子,还不是好掌控,为一己私欲罢了。可一山难容二虎,实力相当的二人容不得对方,一文一武势成两派,对峙已久。 冯简嵘投靠淳王,没少为他敛财。甚至包括镇守河套的臧元玉也是淳王的人。首辅是想借此机会扳倒二人。 “学生正在寻找证据,不多时便可结案。”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可你知道我要的结果是什么。”陆崇谦敛笑。“陈岱松那如何了。” “陈大人……”江岘犹豫。 山东巡抚陈岱松为人耿介,不站队任何人。对淳王他有所批判,对首辅的□□专政也颇是看不过,几次上书弹劾。 “我知道你曾师承于他,不过怪只能怪他和冯曾经有过这层关系。以他的脾气,即便我不把他带出来,日后淳王也不会放过他。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无非是罢官削职,可若落到淳王手里,就并非这么简单了。既然必会受此牵连,何不利用一把。他的证据若足了,这案子也就了了。” 见江岘沉默。陆崇谦又道:“你在清河的事,我多少有所耳闻。你和清河知县的千金‘成亲’了?” 江岘心神一紧,未应。 “急迫将你召回,却是情非得已,毕竟此事非你不能成。你可理解为师?” “理解”了好些年,敢说“不”吗?他一个阀阅世家的世子,到底抵不过在手的权势。 见他颌首沉默,首辅微笑,又道:“听闻清河知县因勾结匪人被抓,告他的正是冯家三爷,阮伯麟的历年考绩我都看过了,此案有冤。也知道你在寻人帮他,颇是用心。还让秦穆调了南镇抚司的人护他一家。” 一切都别想逃出首辅的掌控。江岘唯是轻描淡写道:“当初在清河,借他一家相助才得以顺利完成任务。故而不忍,想帮一把。” “投桃报李,本应如此。只是你远在京城,怕鞭长莫及,就算管得了时间上也来不及。你可知,他的案子已经定下,勾结匪徒证据成立,斩立决。” 江岘顿惊。 怎么可能这么快!案子明明已经压下了。看着首辅平静的脸,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上不令,下如何行。 “你阻止不了这个案子,唯一救他的方法便是让这件盐税案赶紧结束,只要冯家一倒,便没人逼迫他了。景行,你知道我为何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办事向来独断,可没有过妇人之仁。” 江岘深吸了口气。这步棋,他别无选择。 “学生明白,即日赶往山东……” 清晓不明白。 她明明妥协了。父亲为何还会被定罪,而且是斩立决。 这太快,太蹊跷。除了冯三爷从中作梗她别无她想。到底还是因为“林岫”! 不要说冯三爷,此刻他就是站在自己面前,清晓也不会饶了他。 父亲定罪,母亲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昏迷一天一夜。父亲若没了,母亲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家就真的垮了。 能做的她都做了,这一次,无能为力。 看着意识模糊的母亲,清晓眼泪默流。 清昱经此一事,好似也懂事了,给姐姐抹泪道:“姐,不哭,还有清昱呢。我陪着你。” 清晓对弟弟笑了笑。再难过,生活还是得继续。母亲的病要看,弟弟要养活,家还是要维持。至于父亲,只要一天没行刑,她便不会放弃。 可是——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见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常有人变着法地来算计他们母女。小偷小摸地占便宜便算了,后来干脆明抢…… 人最初的本性呢?前些日子还和自己一同为父亲请愿,此刻便落井下石? 清晓忍无可忍,告到清河县衙。父亲被抓后,县丞暂料民事。他倒是想帮清晓一把,无奈冯府压制,他也只得狠下心,置之不理。 人生还可以再糟吗?若不是死过一次,她极其珍惜生命,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倒也主动上门帮忙的——谢家二少。 清晓谢绝了。他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是想纳自己。说“纳”都是抬举,对他而言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外室! 为了生计,不得已托人卖田,可买主们商量好了似的熬着她们,把价格压到最低。市价十二两每亩,可百亩粮田,竟被压到二百两。 二百两,除了打点官府,基本剩不下了。这是要逼着她们跟着父亲去啊。 无奈之际,赵嬷嬷遇到一小厮,道他家主子曾受惠于阮知县,愿出五百两买下。 天无绝人之路,清晓欣慰,带着巧笙去谈。 随小厮入座,巧笙被叫去吃茶。才一出门,房门怦然而关,清晓吓了一跳。 预感不好。她起身便朝门口去,却被身后一双手扯了回来,箍在了怀里。清晓吓得挣脱,大喊,那人却冷笑道: “别费力气了,整个院子里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帮你的。” 清晓顿时惊住。 是谢程昀! 挣扎无用,清晓镇定下来。 谢程昀邪笑,松了些力道,贴在她耳畔道:“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当初给我写了那么多的诗,我都留着呢。”鼻尖碰到她耳廓,温软馨香,可是比她妹妹清妤撩人多了。早知就不该退婚吗!不过现在也好,她逃不掉了。 于是张口将她耳廓含了住。清晓一个激灵,趁他不注意抬脚朝后一踹,正中膝盖,疼得他猛地松开手,屈膝退了几步。 好个臭丫头。这么有劲儿还谎称病重!还说不清是谁骗了谁,就算自己和清妤有意,她阮清晓就没错吗?骗局,都是骗局! 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言哄劝不成,非来硬的不可。 身子还未站直,他又扑了上来。清晓闪身,他落空了,却踩住了她的裙裾。 清晓扯着裙裾怒喝:“谢程昀,你还能再无耻吗!” “能啊!”说罢,抓住她的裙子朝自己猛扯。猝不及防,清晓摔到在地,谢程昀捞起她。一个书生,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把她夹在腰间便朝稍间去。 “谢程昀,你放开!有话,有话好好说!” 他阴笑。“不用说,做就好了。” 擦,这脑回路清晰得,清晓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你不就是想要我吗?我同意,但是,但是你得娶我啊!” 清晓转移话题。 谢程昀顿住,看着清晓突然大笑,嗤鼻道:“娶你?你也配!装什么,嫁过的女人,跟个骗子你都睡了,不能跟我?跟了我你爹死后起码还有条活路,否则,让你们全家死路一条。” 真特么人渣一个! 清晓忍不了了,放在前世,非打得他满地开花不可,如今却连手都抬不动。他将她推到在罗汉床上,就在他步步靠近时,清晓瞧准他□□,用力踹去。怎知那家伙手快,拎起她的脚腕,将她扯倒在床上,压了下来。 病入膏肓,被绑架,遭劫……千难万难都挺过来了,怎都没想道会栽在这。清晓痛心,不仅因为身陷险境,更觉得自己活得憋屈。她努力地去改变生活,而生活却屡屡耍着她玩。 胳膊扯得生疼,清晓被压得喘过不气来。她根本敌不过他。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要放弃了。为了父亲,她向淮阴侯妥协了,这次,还要妥协吗? 见身下人气力耗尽,谢程昀得意,气息急迫,胡乱地喷在她颈侧,耳旁…… 一股淡淡的檀香飘来,似有似无,却将那些压在心底的记忆瞬间释放,清晓拼着最后的力气朝着谢程昀的肩膀咬下。 谢程昀疼得大叫,下意识一掌抡向不肯松口的清晓。清晓摔在床榻上,磕得眼冒金星。 此刻书生也成狼了,谢程昀怒得双手攥住她的衣襟,随着一声尖叫,方欲撕扯,便听“哐”的一声,对面的南窗被踹开了! 光线突然映射,谢程昀回首,还没待他双眼适应强光,便被人一脚正头部,踢得他从床上飞身滚下。这力气之大,一直滚到稍间的门口,头撞了门框才停下来。 慌乱中顾不得整理衣衫,清晓遮目望去,一黑影矗立面前。 逆光下,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瞧见阳光在他的轮廓上嵌了金边似的…… 她认出来了。 心被一只大手揉搓着,胸口又堵又闷,钝疼。随着一声熟悉的“清晓”,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了,胸中翻江倒海,一股酸涩冲着喉头,她哭喊道: “你怎么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