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主热情地招呼着两人来到了牛车边,天鹰和查理的目光仔细地扫过那些木材的表面以及变得空空如也的车厢,却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在车厢的前方,八头公牛安静地待在那里,细长的尾巴像鞭子一样不断甩动着,以驱赶那些停在它们皮毛上的蚊虫。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鸟鸣,两人皆是猛地一惊,随后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诧。
那是菲奥雷发来的警戒信号,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院子里听不到街道上的声音,高大坚果树的树冠在下午的清风中微微晃动着,好似一个人在朝着远方的朋友挥舞着他的手臂。似乎是被突然蔓延至两人全身上下的紧张情绪所感染,那位工坊主也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解说,扭头望向了院子的正门。
一个戴着头巾的萨拉森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那人身材瘦小,看上去病恹恹的,要是换上一身破布衣服,完全可以放到田地里去变成一个稻草人。他的一只眼睛好像是瞎了一般微微眯着,只用另一只眼睛看路。在看到他外貌特征的一瞬间,雨燕和查理便顿时警觉了起来,
为了恶魔达成交易,邪教徒们或多或少总是要牺牲些什么。在不牺牲自己最宝贵的性命的前提下,身体的一部分便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那些看似羸弱的残疾人,往往都是驱魔人们最为恼火的敌人。
但这也并不是说世上所有的残疾人都是邪教徒,就连邪教徒这个词本身其实都很难以定义。至少在那些人做出明显不对劲的举动之前,天鹰和查理这样的教会猎人是不可能抢先对其采取任何行动的。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步朝着这边靠近,并警惕着他的所有动作。他的身上带有武器吗?没有。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那眼睛仿佛完全没有对上焦。他脸上的表情代表了怎样的含义?那是无法解析的微笑,好像不止是他的身体,就连脑子也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萨拉赫!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工坊主似乎对他的出现也感到十分惊讶,他急忙跑上去,试图拉住那个人,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挥手推到了一旁。那人看都没有看工坊主一眼,直直地朝着那些牛车走了过去。
“萨拉赫!!!你们几个,赶快拉住他!”
听到工坊主的命令,好几个正在卸货的工人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一拥而上将那人给控制住。一开始他还尝试着挣扎了一下,但发现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抵得过四五个壮汉的时候,便放弃了抵抗,好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他是什么人?”天鹰问道。
工坊主掏出手帕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跑回到了天鹰的身边。
“抱歉让老爷您见笑了,这人是个疯子,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他白天没什么事做,就喜欢像这样到处闲逛。但是请您放心,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造成过伤害!”
天鹰和查理对视了一眼,虽然这人有些可疑,但他看起来根本不构成威胁。于是天鹰淡淡开口道:“能把他赶出去吗?一个疯子在这里多少有些碍眼。”
“当然,咱们这就送他离开!”
几个壮汉轻而易举地就将那疯子给丢到了院子外面去。可还没等他们回到工作中去,那人却又迈着怪异的步子回到了院子里。男人们只好再次送他离开,而他一得到解脱,便又转过身朝着院子的方向前进。就好像是院子里有一块磁铁,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一般。
最后迫于无奈,工人们只好在将他扔到街道上之后关上了沉重的院子大门。这样一来他便再也无法进入其中。沉重的敲门声响了一阵子后便停下了。以为那疯子已经离开,工坊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那疯子不会伤害人,平日里邻居们也对他没有什么意见,甚至有些同情他,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让难得的客人扫了兴,那可就亏大发了。
可他才刚刚开始兴高采烈地准备继续为这两位代表讲解,不远处的院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掌,接着是手臂,很快,那疯子的身影就完全出现在了院墙之上。
看到他翻过院墙跳下来的时候,工坊主的脸都要绿了。而天鹰则并没有对此作出太大的反应。
“一个瘸子也能做出这么灵敏的动作?”
“老爷,他是个疯子,不是瘸子。他的腿是好的,只是平时故意走成那样。我这就让他们把他丢得远远的,再也回不到这里来!”
但天鹰伸手阻止了他:“不必了,你不是说过他不会伤害人么?那么放他进来也无妨,咱们没有必要在他的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工坊主先是一阵惊讶,随即立刻笑了起来:“您真是个大善人,老爷。请您放心,我可以保证他绝对不会对您的参观造成任何的影响!”
如果工坊主没有对他们撒谎的话,那么这个人大概单纯就只是一个脑子一根筋的疯子而已,呆在这里也碍不了什么事。而如果他是个伪装的邪教徒,天鹰倒也有些好奇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果他是想来点燃导火索的话,那就让他放手去做吧。这种无聊的侦探游戏让人感到厌倦,想要知道一个炸弹藏在哪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让它炸开。
工坊主的夸夸其词已经没办法进入他的耳朵里了,他的视线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个所谓的“疯子”身上。他看着他一步步朝着院子的角落里走去,在那里堆放着一些新鲜的草料。马格里布很多地方都会有这种草料,那是本地居民收集起来用于饲喂牲畜的。
有那么一瞬间天鹰甚至以为他会像一只骆驼一样跪下去直接啃食那些青草,不过那疯子的脑袋大概也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他只是弯腰从地上抓起了一大把草料,便转身朝着那些拉车的公牛走去。
他的手臂像是干枯的老树枝,干巴巴地露在袖口外面。就和他那只不受控制的腿一样,一路上他的手臂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当他终于走到那些牛儿面前的时候,超过一半的草料凌乱地散落了一路。
但他还是成功地将剩下的青草送到了那些公牛的口中。经过长时间的跋涉,这些可怜的牲畜又渴又饿,看到食物出现在眼前,便争先恐后地去啃食那些草料。那男人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那里,待公牛们将他手上的草料啃食殆尽,他便再次转过身,回到草料堆旁边,抓起了一把新的。
“他在干嘛。”
“呃...我想他大概是在喂牛,老爷。”
“我当然知道。我是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以前是专门干这个行当的吗?”
“他是个疯子,疯子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咱们就别管他了,由他去吧。”
天鹰对那疯子的过分关注似乎让工坊主略微产生了一些怀疑。于是他转过脸,假装看向那些被工人们搬下车来的木材,实际上则和查理一样,依然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那疯子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男人用草料依次喂了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公牛。工人们依旧在汗流浃背地卸着货,工坊主依然滔滔不绝地向天鹰推销着自家工坊的优秀产品。遥远的天空之上,太阳已经西沉到了那些丘陵的上方,热浪开始褪去,黑夜马上就要到来。
当他喂到第八头公牛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天鹰注意到那疯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并很快伸出手去摸那公牛的眼睛。朝着他那只手掌的位置望去,天鹰才发现那头公牛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可怜的孩子。”
不知道他还保留着多少神智,但至少在看到那紧闭的眼皮时,疯子的脸上像是露出了一丝哀悼的神情。
“来吧,吃吧,喝吧。但不要浪费,真主不喜欢浪费者。”
他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天鹰微微挑眉,看向了身边的查理。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查理正从他蠕动着嘴唇,无声的信息通过视觉得以在两人间传达。
“异教徒。而且懂得一些经文。”
这意味着不管这个男人是否真的疯了,他至少不会是目不识丁的普通农民。考虑片刻后,天鹰同样用唇语给出了回答。
“先保持观察。”
光是这一点并不足以为这个疯子扣上邪教徒的帽子,马格里布本就是异教徒的土地,这种情况倒也不算是在意料之外。天鹰决定继续按兵不动。
他这时也不会想到,事情的变化居然会如此的迅速。
“对了,还有肉,肉和血不能触及真主,但是虔诚,虔诚可以!”
好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一般,那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惊喜的大叫了起来,还没等被他的声音惊吓到的众人来得及反应,他就突然将一只手掌连同手上紧握着的草料一同完全伸进了那公牛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