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许久,当她再次回到这里已经变了很大模样。白皙的手臂,如月牙,如羊脂,也如一丛随风舞动却怎么也生长不完的野草。
陶泽放下她,却发现女人根本没办法走路,所以,他只好又把她抱起。
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辩识的东西,陶泽站在水草丰茂的浅潭里,试着将她平躺着放下,可女人总像是呛水般,双手揪着陶泽的衣服,于是,他只能安慰说,“你已经到家了,好好躺着,安心睡上一觉。等明天出太阳了,我再叫你。”
隔着水幕,女人那双病态的脸已经渐渐隐没在了水波之中,没了山神的神力,她只能存在很短一段时间,就像人一样,时候一到,不用催都会死。
寒风瑟瑟,又是只剩他一人。看着水波中那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倒影。
人们都说,他命不好,天生的贱种,亲人早逝,被人贩子卖给山里猎户做继子,结果猎户死在山上,自己靠一窝生透了的干粮硬捱到了春天。
可他分明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对他说,他出生那天父亲原本是要去赶集,天摇地动,往城里的那条路全塌了。父亲因为担忧母亲遂临时返回,因此躲过一劫。有算命的说,我家娃儿是白虎持势,命带天衣,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山涧里,溪水陡然往上窜了一截,这并不寻常。陶泽身边那匹老马不安的踱起步来。
溪水里,那张墨发红瞳的倒影此刻活了过来,他望着那一脸灰霾的家伙,又像是早已习惯般,“你总是轻信于人,明明都吃了那么多次亏了,还是不长记性。”
陶泽低下脑袋,他眼角里的光逐渐被猩红替代,可望着自己倒映在河水里的面庞,那更像是被哭红了的眼眶里,有的只是疲惫和怜悯。
山神死后,原本遮盖这一片的雪地雾气也一起消散,陶泽所在的浅潭已经算是山外了。而来到这儿,他才方觉自己是被骗了。
“我听人说,南方地府反抗天庭,要是去到那里,也许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水幕下,那双沾满雾气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额头上。在波光嶙峋的倒影中,天空浮现出一轮巨大的太阳。
明亮而又炙热!
…
青丘境内,今日热闹无比。
先前走了位钦火律令,而今不多时又来了位新天官。
还是那间屋子,心斋二楼,一身素衣的神霄坐在客椅上,对面,姿容年轻的白狐狸一副假模假样的嬉笑道,“天上玉都府里也有些个我的故人,以前时候好些,都由我家去送。来,尝尝自家晒得。”
白狐狸一边沏茶,一边装出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神霄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他问,“先前走的匆忙,我兄弟落了样东西在山上。”
“哦?仙君此来,是何物如此打紧?”
神霄招了招手示意白狐靠近些,等他起身探头,方才亮出桌下那手掌心盖着的一张拘令。
似乎对这群作态浮夸的老狐狸们早有准备,神霄在亮出拘捕令后,当即又收了回去,他说,“我兄弟入官不久,里面多少门道都由我这位兄长替他把把关,这才免去许多纰漏。适才聊到哪儿了?”
白狐狸脸色更白,他身子几乎半空着,只屁股挪了一点在上面。
神霄眯起眼,像是在谈生意般,他双手摊在桌面,道:“这世道不比以前,许多法度规章条条框框没那么紧了,捉人嘛,捉谁也是捉。但我这做兄长的可不能坑害了弟弟。况且现在到处都是用人的时候,这地上空出来的位置总要有人去补。”
白狐狸的脸变得更是煞白,他面前的那个人,坐在那儿两手空空,可每一句都仿佛无形之中加重了筹码。
思考了少许,白狐狸咽了口茶,他身子骨不安生的在椅子一角上蹭啊蹭,内心燥痒难耐。
“仙君所言,小的委实不知…”
神霄脸色瞬间变了,“我是问那妖星!”
他打了个响指,周围浓雾瞬间逆涌,而在那雾气生腾之后,陡然出现一个与先前上山道别无二致的男人。
白狐狸还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做的模样,他说,“这这这我没见过啊!”
神霄手掌探在白狐狸脑袋上,当即给对方下的一激灵,连忙道,“仙君饶命,仙君饶命啊!”
神霄没有下杀手,况且,他乃天生神将,寻常也不会些个搜魂识魄的下流手段。
“别紧张,我知道你这山里还藏着位狐王的血脉,如果你不知道,那我只能去找它问问。”
神霄手掌盖在那人脸颊,继而落了下去。一张人皮被他揭开,露出里面那副腐朽又透着股腥臭的可怖脸孔。
“不,不要!”
分不清是揭开伤口的疼亦或者其它,白狐狸此时像一只被扒了皮的耗子,整张脸因为皮囊被剥离而鲜血淋漓。
冷漠注视着的神霄一脸嫌弃的将那撕下来的脸丢到地上。
白狐狸的身子颤抖着,他双手捏着桌角,似乎因痛苦而扭曲道,“如此行事,果真不顾天庭颜面!”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作为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天将,神霄鄙夷的笑了一声,继而,用手倒掉杯子,“什么乡野里的野种。”言罢,踏门而出。
门口等候着的是一列整齐的天兵,神霄刚出门便摆了摆手,士兵们应声而动,整个城镇在这一刻开始变作人间地狱。
山上神庙不多时便堆起一座小山,小山堆里满是腐臭的皮囊。
这些年里,凡上山落荒者,无一不被引诱至此地,被那群狐狸们剥去人皮做衣裳的。
以至于,神霄在下令,有士兵直接问,为什么不直接处死这帮孽畜。
“他们虽是妖身,但却保留有仙籍,等刑期满,亦是能重修仙位。”
神霄说这话时,眼神瞟见山腰处那一栋四四方方的小屋。这位提刀走去近前,看了眼屋子上头那光秃秃裸露在外的岩石。
按照这里人见不得光的习性,应是没人会住这上头。
神霄推门,还未进便闻到一股浓浓的人味。
屋子里只有一张炕和几床被子,炕上面摆有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一些茶壶水杯工工整整摆在上头。
屋子里有两面窗户,靠窗的一侧叠着碗碟,另一面窗户纸则破了个洞,洞口处插了只风车,看模样好像是近期才做的。
神霄在这间屋子里上下打量着,无数多痕迹告诉他这里曾住过两个人。窗户前一大一小两副碗筷,炕头上一左一右两张被子。角落里有盆,有桶,还有一双刚纳完底的新鞋。
他不光来过,还在这里住下,和某个人一起。
神霄转着圈的看着,他脑海里,那个杀胚一样的陌生人似乎不仅仅存在于通缉里,现实中,他似乎存在着的痕迹更为浓烈一点。
“有点意思”
仅仅一门之隔,神霄竟在此与那素未蒙面之人产生了某种时空上的关联,当他把自己置身于此地,试着以那位亡命徒的身份去融入这片静谧的空间时,那份玄而又玄的因果,隐约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丝线,萦绕在他耳边。
凡,天命者,必假祸于他人,以归尽数。
神霄侧耳倾听,那些风啊,雨的,如同下了一个世纪般,呼啸的山岗上,到处都是和风而泣之人无助的呐喊。
妖星所过之处,必是生灵涂炭,万物凋零。
在诸多阴寒秽语交错声中,突的一声啼鸣中断了这一探访。神霄脸上平和的表情当即一滞,某种混乱扭曲的想法如杂草在他脑子里疯长。这使得他不得不及时中断这种命理间深刻的联系。
屋外,一只脚踏在门里,而另一只脚却踩在门外的天枢似乎是刚到,他见那满脸写着不妙的神霄元帅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事分急慢,他道,“人找到了,还是那只小女孩。听口供,是那妖星好意送回来的。”
平复了下神思,已是无恙后的神霄听闻却皱起眉头,他顺手将那窗边的风车抽走,“带我去看看。”
…
“你伤没好,去了也是添堵,不如跟我一样,安心在这儿,事后少不了你的功劳。”
房梁上那童子看见钦火走出屋门,他化身于前好言劝道。
然而,一气不肯下咽的钦火哪里听得去这般话,“君上亲命我来此历练,定是要考校我等,岂有因伤怠工之慢。”
童子听着只感觉牙根子都酸,见拦不住,索性摆摆手,将门让开。
“你去你去,反正我只是个看门的,去留随意。”
那童子往后一跃坐回房梁上化为一尊雕塑,钦火将剑换成了双刀背在身上。他修道至今也有些通晓命理乾坤的手段,好不容易拿到这个位置,首功必得是他的囊中物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