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文静的女人，以一己之力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有个体贴的男友和开明的父母。

她十分配合医生的检查，只是双手总是紧紧握着，她说这样会感觉到有人在陪着她。

她身后的父母都没法劝她。

在丰修修见过那一次之后没多久，女人就自杀了。

丰修修在场。

女人站在天台上，背对着丰修修。

丰修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天台的。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听医生的诊断。

“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他的确是DID患者，对不起，我们没法医治。”

医生的话逐渐模糊，而当丰修修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女人。

女人知道丰修修来了。

因为她对丰修修说话了。

“这一次，我承认是风抱住了我。”

“下一次，你要握紧拳头再跳下去。”

“为什么？”

年幼的丰修修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对他说话。

就像他不明白，女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有握紧了拳头，你才能和这个世界决斗。”

女人的话是年幼的丰修修无法理解的期许。

也是不甘的遗言。

女人把她的一切身后事都安排好了，还给父母男友每人留一份信。

丰修修至今仍然不能理解女人的话，他唯一明白的是正常人是可以压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的。

唯有负面情绪所带来的种子是无法被磨灭的。

这就像是尿尿。

正常人会选择找厕所或者某个隐秘的地方来解决问题。

假抑郁症人会选择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尿尿，以此来证明他们的确不正常。

而真正的抑郁症人会选择憋着。

从一般表现来看，没人能看出来一个人是否憋着尿，直到他尿崩了。

抑郁症也是一样。

丰修修也是一样。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传染了。

那个女人的眼睛，像是一面镜子。

小时候的丰修修看到了她，正如她看到了丰修修。

丰修修时常在想。

究竟是扭曲的人照了镜子，还是镜子扭曲了照镜子的人呢？

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女人选择了埋藏这个秘密。

而不知道答案的丰修修只觉得自己的周围没一个正常人。

韩东阳、张政、陈怡、常师傅、楚粒、林澈、老板娘……

丰修修靠在窗户旁，松开了手。

满是墨绿色液体的长棍掉在了地上，滚了数圈，将灰白的大理石蒙上了鬼艳的面纱。

丰修修重重地喘着气。

他的血液已经冰冷了，只是脑子却又变得混沌。

不愿想起的回忆再度撕裂了他的双眼。

幸好，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丰修修找到了一个解决眼前幻象的方式。

丰修修打开了一款音乐软件。

听音乐不是最快速地放松方式。

最快速地放松方式是看音乐评论。

丰修修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甚至差点笑出了声。

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丰修修这样想到。

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很安静，像是有无数的恶鬼吞掉了嘈杂的声音。

丰修修睡的极为香甜。

……

过了四个小时，丰修修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眼睛，一如那个女人。

今天是不错的一天，丰修修这样想到。

额外的补贴已经到了账，早上的太阳也刚刚好的亮，空气里还有洒水车带来的清新的杂草的味道。

“我喜欢这样的九江城。”丰修修出门前对着镜子说道。

“嘿，早上好”

丰修修向前台的招待挥了挥手。

“嗯”

姑娘拖长了鼻音，不怎么想搭理丰修修。

丰修修到扫描仪前，咧开嘴角，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他走过一段长长的瓷白色的连廊，整个身心都仿佛得到了净化。

丰修修推开公司的玻璃门，双目不由自主地虚眯了起来。

……

“甲方的新需求你怎么还没添加进去。”

“上个月的总结呢”

“这段运行依然有问题”

“要来杯咖啡吗”

“中午跟我出去见一下领导。”

“我的报销款还没下来啊，都走了快一年的流程了！”

……

办公室里重复着昨日的的话语。

丰修修已经习惯了。

这就是公司。

这就是人类。

他们会无止境地把精力消耗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面。

并且，他们可以把只需要花两分钟时间就可以完成的签字拖上几个月之久。

他们就是单纯地懒得去找人，懒得去签字，就是要拖延。

不过，丰修修没有抱怨。

因为他喜欢这样。

可以把昨天做好的东西，今天拿过来再简单地删改一下。

然后，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照例忙活了一上午之后，丰修修笑着和老常打了声招呼，便出去吃饭了。

不知道为什么，丰修修最近总是想在龙勾饭店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