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宁可自己没有读过书。”
灯火摇曳,何三七脸上的光影扭来扭去,他神色萧索,言道:
“这种丢人的事我从来没跟别人讲过。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经常梦见阿秀对我笑,我杀了她,我对不起她。她给我戴了绿帽子我不恨她,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见面不过三次,李四有不知为何何三七跟他道出心中隐秘,也许只是两人投缘。
他仰望黑乎乎的房梁,想起来几年前他独自躲在被窝里哭的那一晚,想起来几天前那个搂着孩子被痛骂的农妇,这世上还是好女人多。
“前辈。”他说:“我相信阿秀没有负你,只是这个世道......”
第二天他与何三七搭伴而行。
几日后来到吴中。江南繁华,三吴之地为其中精华。
两人在街边寻个位置摆开摊子卖馄饨,大街上行人来往,多数人衣着华丽,不似西北难得见到几个穿丝绸的。各种杂货小吃琳琅满目,叫卖声不停,时不时还有些碧眼的蛮夷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询价。
如此世间盛景,两人心情转好。
李四有笑着说:“不如我来叫卖。”
他操着玉泉院版官话高声替何三七拉客。
奈何本地人听不懂,拉了半天,来吃的人没几个,围着他这个傻大个看笑话的妇人童子倒是有很多。许久后见他不喊了,又在旁边用他听不懂的吴地方言议论嬉笑。
何三七告诉他,这些人觉得他有意思,想听他接着喊。
李四有大窘,索性亮开嗓门大吼几声秦腔。西北民风粗犷喜欢的也是打仗那一套,只听他吼道:
“呼喊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泪下来——,某单人独骑,把唐营踩——”
正是最爱的那一曲“斩单童”。
他哇哇一阵大吼,顿时吓跑了一大群人,好几个小孩子被吓哭了。
对面战斗力看来不行,他哈哈大笑。
转而又唱他唯一会的那首草原曲子,用蒙语唱出来更是没一个人听得懂,只是曲调悠扬,小孩子们也不哭了,又围过来拍手叫好。有些妇人还扔过来几枚铜钱,他乐呵呵一一捡起来道谢。
众人要他接着唱,虽然听不懂可看着喜庆。忽然人群分开,挤进来个几个青皮。一个太阳穴上贴着块膏药的仁兄,斜着眼问他话。
何三七解释,这些人问他们在这里卖艺有没有拜过码头。随后自信满满地用本地方言说他是雁荡山大侠何三七,叫本地的帮派头目来见他。
贴膏药的仁兄只摇头,意思是:没听说过,不鸟他何大侠。过一会又来了位穿长衫戴大头巾的,操着一口吴地版大明官话。
这次李四有听懂了,那人在说:
“此地是我黑虎帮的地盘,外来的先把份子钱交了。”
“我要是不交呢?”
李四有用官话回答。那人啪一声抖开手中白纸扇,摇一摇,说道:
“老爷我可是秀才。哪里来的流民,敢不交钱老爷我拉你去衙门吃板子。”
原以为要拳脚上做一场,没想到居然来了个文斗。
李四有道:“我也有功名。”
那人闻言一惊,怎么看这傻大个也不像个读书的。只见他打开背后的包裹掏出文书,接过来一看,不止是秀才,居然还是个举人!
那人大惊,收了纸扇,恭恭敬敬将文书递回,长身一礼,口中道:
“原来是李前辈,晚生冒昧,得罪得罪。”
四周围观的正在看戏,听那人用方言解释明白,一时哗然,而后一脸崇敬的仰观李四有,纷纷传扬:
“举人老爷当街卖唱!”
片刻之间半条街轰动了,人群涌动挤过来。李四有灵机一动,掏出笔墨纸砚,当场写下两行大字:
右边:行千里路,李某不才上京赶考
左边:做馄饨汤,朋友义气筹措路费
找根杆子挂起来。
端的是好字,那个黑虎帮的秀才在一旁欣赏,连连点头夸赞。
没想到江南文风兴盛识字的人分外的多,连围观妇人也多有识字的。这下子何三七的摊子出名了,生意火爆,还有家丁特意提着食盒过来点餐带走。
何三七戏言:
“应该挂个招牌:状元馄饨。”
那秀才热情地邀请他们道:
“二位不如晚间来我黑虎帮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