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东坊,张小敬暂居处。
张小敬狼吞虎咽地啃食一块羊肉,油脂沾满了胡须,对面刘备则是不急不慢,低头慢慢用牙齿撕咬。
“天子百官,为了个女人瞻前顾后,怎么现在成这个德行了?”张小敬的语气里带着淡淡嘲讽。
刘备没有回答他,安静撕扯着羊肉,张小敬又突然问道:“你们飞龙军建制奇怪,禁军有南衙北衙。你是南衙还是北衙?”
“南衙杂号,原为给武后看马场的。”
“那出身的确不光彩,但怎么说禁军也该大将军一人,正二品,或统军各一人,正三品,再不济也是个从三品的勋功将军。”张小敬嘴里塞满羊肉,模糊不清道:“你这六品果毅都尉又是什么章程?”
“我的兵马本就是折冲都尉转来,之前是卫土备宿之兵,干得是捉铺持更之事,突然编制成禁军我也意外。”
张小敬埋头饮汤,烫得有些面色潮红,继续道:“嘶,这却是本朝首例了……我去过你们飞龙军,军中纪律森严,的确不同,倒像是节度使之兵,或者边将的屯防兵,有股凶劲……”
“营中确有一部分河东屯防兵。”
“禁军三千人,陈玄礼掌北衙的一半,刘将军掌南衙的一半,这感觉如何?”
“顾虑太多,行事束手束脚。”
“不想讲规矩?那刘将军想做什么?“张小敬眼中闪过一丝危险桀骜的光芒。
“朝堂水太深,我还在摸索。”刘备也饮汤,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
张小敬随即大声笑道:“那我指点指点你,北衙六军圣人只带出了龙武军,跟随的南衙兵则大多跟随太子叛乱,圣人让你这个假冒的禁军和龙武军唱对台戏。”
北衙龙武军乃是从“北门屯兵”中选出的精锐士兵,有左、右龙武军之分。龙武军作为唐玄宗的亲兵,负责保卫皇帝,其权力和地位在其他禁军之上。
“细说。”
“朝廷置南、北衙本来就是为了相互制衡,圣人旁边若只有陈玄礼,如何放心?”
“大军三千人,我虽掌一半的,但却只有六品,可见圣人也忌惮我。”刘备也摇头说道。
张小敬摸了摸肚子,眯眼看起来很是舒适,他用自己的袖子擦着自己茂密的胡须,嘿嘿笑道:“刘将军,我有圣人给的腰牌,你有兵,不打算做点什么?”
“我使唤得动一百人,你那腰牌又使唤得动谁,莫要自己骗自己了。”刘备淡淡道。
“这话说的,刘将军不忠啊。”张小敬摇头叹道。
“水太深,我怕张司丞的刀不够利。“刘备淡淡说道。
张小敬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刘备的意思。朝堂上的水太深了,各种势力交错制衡,需要有一把快刀斩开这团乱麻。
“刘将军想做什么?“张小敬眯眼。
刘备不语。
张小敬突然笑了笑,站了起来,迎着升起的朝阳,伸了个懒腰,换了话题:“刘将军得罪了贵妃,失了自己的大靠山,后悔不?”
“后悔作甚,无非是到了川蜀后,和陈玄礼一并人砍头而已。”刘备自嘲着,他看向张小敬道:“昨晚着火的事,圣人让你上个折子。”
这却轮到张小敬愁眉苦脸叹息道:“我怎么写?且线索都断了。”
“何意?”
“城北一场大火,烧死了十多个人,烧得和黑炭一样……”
“嗯?”
“我的错。”张小敬面露痛意,道:“我查得太紧也太慢了,有人杀人灭口。”
刘备沉吟片刻道:“是谁?”
“我不太清楚……”张小敬眼神闪烁道,靠过来道:“宫里派来的仵作看伤口深浅,一口咬定他们是自杀的。”
“自杀?那你为何判断是有人杀人灭口?”
“这……”犹豫了过了好久,张小敬才开口道:“我辨认出一具尸体,那人是左撇子,却是右手持刀自刎状,且身上有挣扎痕迹。”
刘备听罢有些愕然,默默不语。
“太干净利落了……”张小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重点是,杀他们做什么?”刘备问。
“杀人灭口,然后真相就随便他们说了。”
刘备摁住了张小敬的手,继续盯着他:
“你觉得圣人想要哪种真相?”
张小敬犹豫了一下,道:“西边边军有人勾结太子、杨国忠谋逆……”
这句话是一把刀,一把李隆基可以随时使用的刀。
郭子仪、李嗣业、王思礼……
李隆基已经不知道怎么处理一些事,他怕麻烦,他很疲惫,他决定简单地拿刀。
天子兵弱,不能抗安禄山,遂陷两京,李隆基已经潜意识想逃避了。
他的心已经虚弱了起来,而且只会越来越虚弱。
“这个折子,事关西北将领,事关十万强军。”张小敬说着,他眼中,仿佛长安的尸山血海再次出现。
“我可以帮你遮掩,但你得帮我一件事。”刘备说道。
“什么事?”
“我想保一个人,前几日下狱的杜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