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熊等将领送杜甫出营十里,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杜甫朝旁边骑马并行的道庞小声问到:“文武皆意动,但李栖筠怎么办?”
“李栖筠是河北赵郡人,族内多称其有王佐才。不知你有没有读过他写的一首诗:十处投人九处违,家乡万里又空归。严霜昨夜侵人骨,谁念高堂未授衣。”
“我好像记得……”杜甫皱眉思索,说道:“这首诗名《投宋大夫》,是他朝谒宋璟时作。”
“宋璟乃名相。”道庞低声道:“圣人西出长安时,在咸阳有一老者进言道:犹记宋璟为相,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平安。自倾以来,在廷之臣以言为讳,维阿谀取容……”
道庞停下不言,而是示意杜甫接话。
“……是以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杜甫皱眉补充,回忆道:“这件事在禁军中流传很广,现在想起来有些蹊跷。”
“寻常山野之民敢骂天子?替人代说而已。”道庞摇头,“子美觉得是谁想告诉天子这话,还把这话传到禁军里?”
杜甫面色渐渐严肃道:“应该是……废太子亨,你是说李栖筠是太子亨一党?”
“必是,梁宰可的死的不明不白,但今天看安西军诸将的样子,像是敢杀朝廷封疆大吏吗?”
“梁宰虽无太大功劳,但的确向来忠于圣人,太子亨有嫌疑。”
道庞叹息道:“我本来劝将军直接以此之名拿下李栖筠,可惜将军不肯,所以我给了李栖筠那封信。”
“信里是什么?”杜甫好奇地问道。
“我告诉他圣人在去川蜀的途中,说他恩师宋璟是彼卖直以取名,这是圣人对某些人的警告之意。”
“所以你觉得他会退让?”
“哈哈哈!”道庞笑道:“他是个聪明人,他若不肯放这七千兵马,就算将军不杀他,等到圣人回过神来,那他更惨。”
“这……”
“今日之举只是保险而已。”道庞不自觉地把身子仰了仰,道:“一是为了防止这七千兵被房琯拉去,二是劝李栖筠早日下定决心。”
杜甫看了道庞一眼,叹道:“你倒不像个和尚,而是像个辩客。”
“谢称赞了。”
“我却有一疑问,听你口音应该是淮西人,却怎么来这西北之地,又来投靠我家主公?”杜甫面色凝重。
“我与主公昔日曾同在河南节度使张介然下共事,虽交往不多,但也是认识的。”
“你对主公太过热切……”
“刚开始我只道主公寻常,的确存了教唆利用他的心思,但现在……”道庞拉了下马,自嘲地笑道:“不该有这心思,主公大才,是我自视太高了。”
“嗯?”
“近日我常与主公在帐中争吵,起初的确是与他有争执,但后面忍不住有了试探他的意思……”
“为何试探?”
“主公气量好得吓人。”
道庞一边说着,突然驱马贴近了杜甫,把自己那张枣核脸贴到杜甫的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他。
杜甫被吓了一大跳,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把头转向了另一方——这人的确也忒貌丑了点。
杜甫强忍胃中些许不适,自觉不礼貌,回头尴尬地朝道庞拱手道歉。
道庞却是不在乎地摆手,看来他向来是习惯别人这样对他了。
“我自知貌丑。”道庞微微一笑,靠过来低声说道:“后来我故意激主公发怒,主公的确发怒了,而且勃然大怒训斥于我,但主公却一直……对事不对人,未因我貌丑而有任何不逊之意。”
“常事了,主公向来待人以公……”
“这不是待人以公!”道庞突然枣核脸涨得通红,低声兴奋地道:“这是帝王之相!今有乱兵荡覆天下,王室遂微,而有人二十多岁能有这般气度,定是天赐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