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清疗法？”
顾城向众人解释：“之前说过，人类的免疫系统对付病毒的手段，是通过B淋巴细胞生成抗体，也就是特异性的免疫球蛋白，中和病毒的蛋白质外壳，来达成免疫。这种抗体存在于治愈人群的血液中，我们从血液中提取抗体，注射到其他病患的身体中，就可以达到免疫的效果，这就是血清疗法。”
“原来如此。”江立川博士闻言点了点头，问，“可是血清从哪里来呢？”
顾城看向北原希尹，说道：“船长，看起来你可能是天然免疫者，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血液么？”
北原希尹失笑，“原来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可以，不过你需要多少？”
“本来正常情况下，制作抗体可以通过生物技术实现，不过我们船上没有那种克隆设备。船长，可能需要辛苦一下你了，而且血清数量会很有限，大概只能用在有限的重症病患身上。”
“没关系，只要证明有效就行！制作这种血清你需要多长时间？”
顾城想了想，“一天……不，半天，至少需要半天。”
“不用着急，反正一时半会我们也回不去，我给你两天的时间，好好准备。”北原希尹显得很高兴，他看向江立川博士和清国石彻等人，笑道：“诸位，看来现在谈返航时机尚早，我们等水城医生的结果出来再决定不迟。好了，散会！”
大家各怀心思地走出船长办公室。
路诤悄悄对顾城竖了个大拇指，意思是，给力。
顾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把路诤拉到一个小角落里，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来，悄默默从公文包里掏出一页胶片递了过去。
路诤接过一看，那是一张X光透视下的胸腔照片，“这是什么？”
“这是那名研究员死时的肺。”顾城压低声音。
路诤因为自己的遗传病，了解过一些医学知识，他仔细看了看那张胶片，看到图像上有浓密的白色影像。
“这是白肺？”
在X光透视下，透亮的黑色影像代表了低密度物质，一般是空气间隙，灰色代表中密度物质，比如肌肉或脂肪，而白色则代表了高密度物质，例如骨骼或肿块。像图片中这么大量的白色影像，意味着大量的肺组织正处于积脓状态，也就是俗称的白肺。
“比你想的还要糟糕。”顾城低声说：“他肺部的病变组织已经完全液化了，等脓液排干，你大概会看到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空洞，像是一个被虫蛀过的干奶酪。”
路诤抬头盯着他。
“你之前不是问我得这种病的人死后，肺器官会不会像你们捞上来的冰尸那样不翼而飞么？”顾城叹了口气，“好吧，事实证明，有可能。也许被你说中了，尸体胸椎骨上的伤真是什么外科手术留下的。”
他接着嘟哝着一些什么太野蛮太落后之类的话，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大概真会以为他是个医生。
路诤拿着那张胶片若有所思，“这种症状真的是病毒造成的么？从发病到死亡不到一周，整个肺都快融化了，什么病毒这么霸道？你们不会又搞错了吧？”
“不知道，确实是邪门了点。但你也说了，这鬼地方说不定有邪神，既然连邪神都存在，微生物的数值稍微夸张一点，也不过分吧？对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路诤想了想，说：“刚才那两个向导不是说这是什么寒神的诅咒么，而且他们还提到‘神印地’这个词。所谓的神印地可能跟我们要去的诞生神殿有某种联系，甚至指的就是诞生神殿。自打遇到吼鲸王以来，就有某种力量在阻止我们接近北极，我觉得他们可能知道些什么。”
“好吧，你去探探口风，我给老家伙抽血去了。”
三名伊努伊特人向导住在客舱靠近船尾的最后几个房间里，路诤在他们的房门上轻轻敲了敲，房门打开一道细缝，那个叫狼牙的向导从里面探出头来。
“我能进去么？”
狼牙十分犹豫，但路诤仗着鹿田英二一膀子力气，直接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路诤向里面一瞧，发现那个叫细雪的女人也在里面，正拿着湿毛巾在自己的同伴脸上敷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叫白熊，生得十分高大，现在却无力地喘着气，看起来病得不轻。
听到动静，细雪放下手里的毛巾，眼中同样露出警惕的神色。
“我叫鹿田英二，是船上的轮机长，负责照看发动机。之前跟着北原船长一起来接过你们的，对我应该有点印象了吧？”路诤笑笑，“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们聊聊。”
“出去，羟吉塔人，我们没什么可聊的。”狼牙眼中的警惕丝毫没有减少。
路诤在他们房间里环视了一圈，但除了几件貂皮外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没必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说自己是轮机长，意思是说，我在北原船长那里很有影响力，有什么话想说，我可以代为转达。今天你们有些莽撞，船长他对你们的意见可是很大。”
狼牙想到之前的事，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点，他点了点头，“好，愿意帮忙的人，就是纳鲁卡，这个词在我们伊努伊特语里是朋友的意思。我们伊努伊特人对待朋友从不吝啬，会把自己最好的皮毛送给朋友。”
“没错，多条朋友多条路，我们应该做纳鲁卡。”路诤打了个响指，“那么你们伊努伊特人跟纳鲁卡聊天，都是站着聊的么。”
“请坐。”
路诤随他们一起坐到房间里的沙发上，三人面对面，“其实我对你们所说的莫拉娜的诅咒很感兴趣，能否详细跟我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拉娜是维列斯维塔创造的女儿，也是祂的化身，是世间一切阴性力量的具象化，是寒冷和死亡的使者，疾病也是祂的权能之一。”
随后狼牙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些诸如维列斯维塔必将席卷世界云云，和北原希尹曾经讲述过的内容大差不差。
路诤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却没有听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他找了个间隙插话进去：“好吧，但是平白无故，莫拉娜为什么要诅咒我们呢？”
狼牙憨声憨气地说：“因为生命来源于初火，是被斯瓦洛格从维列斯维塔窃取的力量，莫拉娜的使命就是剥夺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让初火重归维列斯维塔。”
路诤连连点头，“听上去似乎我们不论做什么，莫拉娜都不会放过我们。你也说了，维列斯维塔注定会席卷世界，我们逃到天涯海角都不管用，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逃呢？”
狼牙被说得一时语塞，他看向路诤，脸上露出愠怒，可能是觉得这个“不穿皮毛”的家伙是有意来找茬的。
这时，旁边的细雪冷不丁地说：“当然是因为你们偷走了莫拉娜的祭品，触怒了她，否则她为什么要在冬天还未来临前就召唤出寒冷的大风暴？”
“祭品？”
“就是你们从那艘船上捞上来的东西！那些是莫拉娜的祭品，你们动了莫拉娜的祭品，所以才招来她的诅咒！你们必须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
说着说着，那个叫细雪的伊努伊特人脸上的表情又变得狰狞起来，“莫拉娜的意志比最寒冷的冰风暴还要冷酷无情，现在这艘船上所有得病的人都是被她选中的祭品，你们必须把祭品丢进海里，期待她也许会暂时平息怒火，否则没人能活着离开！”
路诤见终于问出点有价值的东西，心里闪过一丝兴奋，但他表面上却装傻道：“那些人不是怒吼号上的船员么，怎么变成莫拉娜的财产了？”
细雪昂着下巴，“你们这些愚蠢的羟吉塔人，还真是什么都不懂。那艘船上不仅有你们羟吉塔人，也有我们伊努伊特人，他们脸上画着图腾，说明他们都是作为祭品被献给莫拉娜的。至于那艘船，也是在莫拉娜的神力下迷失的。被莫拉娜选中的人，就像被猎人盯上的海豹，是不可能逃掉的！”
路诤一边听着，自动过滤掉与迷信有关的内容，“所以你们的祭祀方法是什么？把人的肺挖出来，然后身体冻成冰？”
细雪和狼牙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你们难道不知道？”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们怎么知道。”狼牙瓮声瓮气地说。
路诤观察着两人脸上的表情，觉得他们没在说谎，“他们是祭品，祭祀是谁？祭祀地又在哪里，难道是北极？”
提到北极，狼牙眼中明显露出了一丝迟疑，“应该是古代氏族的长老，他们能从火和冰中听到神的旨意。”
路诤连忙追问：“怒吼号是在北极探险期间失踪的，所以，莫拉娜的神殿在北极？你们氏族的长老也在那里？”
“不知道。”狼牙连连摇头。
路诤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觉得自己问到了关键之处。
他也不着急，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刚才你们说，我们是因为动了莫拉娜的祭品才会招来祂的诅咒。但这里有一个逻辑问题，是先刮起了冰风暴，而后怒吼号才趁着风雪逼近。如果冰风暴是莫拉娜的惩罚，那么她在我们触碰祭品之前，就已经动怒了。”
“莫拉娜的意志就像北极的海那样深邃无边，即使知识再渊博、智慧再深厚的长老，也别想探明她的思想。”狼牙说。
“是因为神印地么？”路诤冷不丁地问。
听到这句话，狼牙的瞳孔像是触电般缩了一下，一旁的细雪更是一下捂住了嘴。
“或者我换个称呼，诞生神殿？”路诤死死盯着两人的眼睛。
短暂的错愕之后，狼牙恢复了冷静，同时他的神情也重新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些祭品是献给位于北极的神印地的，这场暴风雪也是为了阻止我们靠近那儿，对么？”
狼牙身体前倾，像是只即将捕食的猎豹，他冷冷地说：“羟吉塔人！别乱打听些你不该知道的东西，贪婪或是好奇心都会害死你！”
路诤的目光越过咄咄逼人的狼牙和细雪，放在那个病重的白熊身上，“如果需要把祭品扔进海里，才能平息你们那位莫拉娜的怒火，那么很遗憾，你们中也有人被不幸选中了，你们会将他也丢进海里么？”
“这些不需要你管。”狼牙冷冷地说，“你不是来帮助我们的，你是来打听神印地的消息的，你这个狡猾的羟吉塔人，你不是纳鲁卡，给我出去！”
路诤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淡淡地说：“可能你们不知道，我们的船医正在开发一种可以治愈这种疾病的血清，药到病除。不过血清很有限，只能优先供应最需要它的人。如果你们打定主意要把同伴献祭给神，我觉得就没必要给他留那一份了。”
细雪狠狠瞪着他。
路诤转身向门口慢慢走去，“当然，如果你们改变主意，决定和我聊聊神印地的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记住，我叫鹿田英二，是这里的轮机长。”
……
顾城忙着制作血清，他在船上的无症和轻症患者身上都抽了一些血做对比实验，最后选择了几个人作为血清的提供者，主要来自于北原希尹，但路诤也贡献了不少。
他把制作完成的血清注射到几个重症患者的身体里，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当天患者的症状就减轻了。
报告结果后，北原希尹非常高兴，当场送了顾城一瓶自己收藏的冰酒。船上的其他人也都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蔓延的恐慌情绪也逐渐消退了，只要有救治的手段，大家就没必要那么紧张了。
期间，路诤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进行自我隔离，盘算着神印地、诞生神殿和未知病毒之间的联系，同时，他也在等那几个伊努伊特向导自己找上门。
由于血清有限，原则上当然要优先分配给急需的患者，而定义急需的权力掌握在顾城的手中。那几个伊努伊特向导无权无势，和原本唯一的靠山北原希尹的关系又搞僵了，由不得他们不就范。
两天之后，他们终于找上了门。
狼牙红着眼睛问：“你真的能搞到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