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倒毫无怨恨,带着笑与他换了燕服,洗净了脸手,便唤上一席酒食来。递酒之际,韦保衡便拿住了她的手,笑道:“你也坐下罢,替公主陪我吃几盏酒!”手没松,青鸾便在左首坐下了。韦保衡欢喜,斟了一盏酒过去,青鸾吃了,问道:“相公,何事忧重?”韦保衡笑道:“是欢喜,匹夫匹妇,举案齐眉,人间之至乐也!”青鸾道:“相公醉了,相公居人臣极位,匹夫安及?奴婢宫府贱役,何称匹妇!”便要起身。韦保衡抓住她手道:“你不欢喜?你不欢喜放你出府为良如何?”手松了,眉目也冷了。
青鸾慌忙拜在地上道:“奴婢从公主下降,万无生出之理,相公若弃,奴婢唯有死尔!”韦保衡一笑,道:“生乐如此,何必言死,起来罢!”却也没有再唤她坐下,人全挥了下去,双箸只杯,自斟自酌。不多蛙,张能顺便报了进来,说尚书左司郎中裴条求见。韦保衡现在不想见任何人,特别是裴条,这厮多半是来求官的,刘承雍替了赵隐的户部侍郎,刑部侍郎尚缺,这厮多是觑中了!当日为他营这左司郎中也闹了风波,最后将尚书左丞李璋撵出长安才得如愿,此种事他今日可不愿再行了。
张能顺见韦保衡意态甚坚,便退了下去。没多久,人又进来了,说是刘承雍求见。韦保衡忙迎了出去,或者从大内将了要紧的消息出来。张能顺在后面道:“相公,小人才送裴条出去,在门口便撞着刘侍郎了,要不也捎带见见他?”韦保衡便恼了,嗔道:“只管啰唣什的!”张能顺便不敢说话了。到了前堂,便看见刘承雍一身紫袍,在阶下鹤似的徘着。韦保衡亲切唤了一声,走下阶推住了他手,便往堂后走。
“大内如何?”
还在廊子上,韦保衡便忍不住问道。刘承雍站住脚,将头一摇道:“风色甚紧,传言刘、韩二人已入宫侍疾,恐有不讳!”韦保衡身子一下便僵了,竟真有此等事,尚公主,公主乃溘然长逝;掌权衡,天子又中道相弃!天耶!天耶!不觉泪下,拍廊柱而嗟叹!刘承雍也是心同此心,理同此理,他父亲(刘禹锡)之遭遇不想今番又落到了自己身上,登高台而始展胸臆,当恶风而摇落涧底!他父亲不相信顺宗因疾而崩,他也不相信今上之疾乃疾也,只是此话说不得,说了今上便是武宗,非但不能惩恶,便是诸子也不能享国!
韦保衡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心照不言,刘承雍道:“相公,事若不测,八位皇子,谁人嗣位?”韦保衡一时没说话,皇帝未病,他便有意无意思过此事,现在真要点一个人却也为难!长者不贤,贤者又未必亲己!刘承雍催道:“相公,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我等在内,急切时难通声问,届时如何与北司相争!现今定了,内外齐心,那厮们便多少得掂量掂量!天子万福,否极泰来,纵然知之,岂罪相公哉?”
韦保衡吞了一大口气,抬手一揖,道:“承雍,将我的话与保乂,嗣君非圣人之子当以死争之,其他皆不必争!”刘承雍道:“相公,如此可谓有拥戴之功乎?”韦保衡道:“其势难争,争又何益,反授人之柄!诸王能嗣位,则你我差可报圣人之恩,其他何足恤!”刘承雍重重点了头,揖了。韦保衡还揖,又道:“设若天子万福,当与君会食中书(注:政事堂在中书省)!”刘承雍道:“承雍受赐已多,不敢更有他望,但有事故,亦不敢相负!”说罢长揖,急匆匆去了。
韦保衡也没有送,一直呆在廊上,或坐或徘,或嗟或叹,或拍或凭,直到三更鼓起,风云掩月,籁声凄苦,花影如魅,才惶惶走入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