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行深冷着眼看着,抬眼看向韩文约,人才难得!南衙一个韦保衡,哄赚得天子歪了心,北司处处受制于人,这厮若真能控驭龙驾,倒真是北司之福!韩文约也点了头,英武如武宗固非北司之福,昏弱如文宗亦非北司之福,最好是德如穆宗,或许普王近之!刘行深便跺了跺脚,道:“太子乃国本,会齐枢密、宣徽再议!”袖里掏出绢子道:“揩揩罢!”田令孜流矢捧过谢了恩。
韩文约两个入殿看视了懿宗出来,张泰便又过来了,焦着眉眼道:“二公,彼等还是不肯退,定要句实在话,今日不可入则何日可入?百官不可入则何人可入?此事非小,朝廷一日多少事体,安可无人料理!”韩文约道:“适才天子蒙昧中念叨萧邺,大概欲见此公,便召萧公明日入内视疾!”张泰道:“莫不是错了,萧邺已致仕,陛下召他做什?”刘行深道:“谁知道的?去吧,了了这事,将枢密几个唤过来说话!”张泰便去了。
萧邺这个名字自然不是圣人所点!明日视疾,非同小可,既有故事,也须得防不虞。所谓不虞者,圣人猛然醒转,有所遗命,则视疾之人俨然成了顾命大臣!圣人不醒,视疾之人也得预闻太子册立,则彼将有拥戴之功!因此韦保衡、赵隐、刘邺三相皆不可入,韩文约两个论来论去,便想到了萧邺,一者此公虽退,犹带从二品右仆射衔;二者此公前朝宰相,年老无争,富贵已足;三者此公与北司关系密切,与刘行深算是旧相识。
晡时左右,北司六贵便在咸宁殿东边阁楼上会齐了,杨复恭也随着他兄长杨复璟。可刘行深一落座便挥手喝令所有随的都退出去,田令孜知道事情已定,流矢退了,其他人也不敢不从,杨复恭却道:“爷爷,让孙儿留下伺候罢!”便过去将阁门合了。刘行深便也罢了,吃了一盏酒,道:“天子大渐,储君未立,人心扰扰,事不可延,吾二人以为普王聪明仁圣,有文武之才,合册立为太子,公等以为何?”韩文约重重点头道:“皇子八人,实无若普王贤者!”宣徽南院使西门匡范流矢道:“实如二公所论,普王最宜!”普王的押宅使西门思恭可是一门出来的。
枢密上院使严遵美龟似的合着眼,没动静。杨复恭递了个眼色与他兄长,同时动了动拇指。大局已定,杨复璟其实不愿意说话了,况且两人所议也不是魏王,最好的人选是宣宗第六子濮王李泽,退而求其次则寿王李傑!杨复恭又递了一个眼色,杨复璟怕他张口横议,反倒不好,便道:“天地大经,祖宗之法,长王不失德,则储君之位不可夺!今魏王仁孝,无故立幼,何以答天下士庶!”张泰点头,道:“杨枢密所言在理!”又劝刘行深道:“左军累朝硕德,一言定邦,不可不慎!”
刘行深皱了眉,韩文约道:“严公可有主张?”严遵美道:“但立圣人之子,其他唯诸公定之!”以情理而论,以礼法而论,纵不立长也当立贤,可现在这阁中之事本来就滑稽,天地倒置,狗马择主,说论不得,争起来只怕倒害了魏王!杨复璟道:“严公,忠孝之人,当如此行事乎?”严遵美合上了眼,只做没听见。
韩文约笑道:“龟从人从,便是普王了!”张泰叹一声道:“废长立幼,天下必有罪北司者,若从此议,泰请致仕!”杨复璟是有些酒症的,和声道:“复璟亦是此言!”严遵美道:“但立圣人之子,遵美不敢多言!”刘行深望向了韩文约,枢密、宣徽如此,再加上南牙,则被动了!韩文约笑道:“也要看魏王有没有这福份!来人!”田令孜推门进来,韩文约道:“着一队骑,去问问魏王的安!”严遵美流矢道:“右军,没谁说普王不合立!他二人只是说不立魏王当有词!”韩文约道:“便是为这词!”语气强硬,挥田令孜走。
杨复恭便随了出去,门一合上,便一把扯住了田令孜,怒声问道:“为何是普王?”目光灼灼,似要剜人肺腑。田令孜摇头一叹,道:“哥哥,此事岂由你我主张?”杨复恭手却愈发紧了,咬着牙道:“汝欲做鸱鸮,取我子乎?”田令孜苦着眉脸道:“哥哥,令孜绝不敢相负,事已至此,当思退步,不然岂是富贵止于今日哉?”僵了一会,杨复恭的手还松了开来,以今日之势,长安城中怕没有韩刘不敢戗害之人!
雨又在开始下了,阁上不断有震雷响过,杨复璟、张泰没有再开口说话,杨复璟兀自吃喝,张泰却只是端坐不动。韩文约举箸斟酒,从容不迫,而刘行深却明显有些僵硬,今日才知韩右军强煞,他行的自己不敢行,他行的自己竟然还不敢阻!田令孜终于回来了,唤了进来,十六只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田令孜拜在地上道:“回禀军容,魏王殿下忧圣人之疾,得了痰症,已数日不履地,肢体麻木,气息奄奄,盖不能久矣!”韩文约慨叹一声道:“这等没福,二公奈何?”张泰不说话,杨复璟道:“也只得罢了!”韩文约斟了一盏酒,举着道:“好,那便议定了!”张泰没吃,拿起又放下了。
韩文约也不理会他,道:“田令孜,张宣徽病了,北院的职事你且领了!”田令孜磕头道:“军容,小人不敢!”张泰笑道:“如此最好!”摘了牌印搁在案上,起身走了出去。刘行深道:“且领了吧!”田令孜流矢磕头谢恩。宣徽使乃大内总管,既不同心,便不得不换,张泰不争不闹,可谓明理识势!